*殉道(?)理×虚无浸染砂,1.5w,ooc致歉
*灵感源自刘慈欣《朝闻道》
*HE,想让两人换位思考
lof@俞伯牙,同名文章
(我终于登上论坛了!!!)
首先察觉到异样的是天才俱乐部,武装着智慧的他们拥有最灵敏的耳目。宇宙中突然出现的电磁波信号,以及虚空中传来的轰然巨响,促使他们进行复杂精密的计算推演。
逻辑严谨至无懈可击的证明,天文观测到的种种蛛丝马迹,命途中骤然减少的能量,天才们颤抖着手写下惊人的结论:
博识尊陨落了。
这条爆炸性的新闻如瘟疫一般迅速蔓延至整个宇宙,无数智识的信徒因信仰崩塌而陷入癫狂,不复文明理性的模样:月桂冠系的智者推倒象征真理的石柱,求索知识的图书馆燃烧于熊熊大火之中;博识学会的学者痛哭流涕,绝望地冲向墙面,鲜血染红了大理石。
愚者们兴高采烈地戴上面具,钻进悲悼伶人的贡多拉横渡星海去捉弄这些可怜鬼们。无良的投机者们嗅到了商机,在混乱中偷取了无数智者的珍藏,通过倒卖赚取巨额财富。甚至虚无星神IX也因此受益——信仰崩塌造就一大批自灭者,虚无的命途变得更加拥挤——不过祂并不在乎。
砂金在星际网络上看到这条消息时,手已经下意识地摁出了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拇指在绿色的拨号键上悬停半晌,终究是没有勇气落下。
他慢吞吞地把手机放入口袋,双手撑上窗台。落日熔金,云海上漫开金色的潮汐。今天的夕阳很美,和索利亚斯的落日一模一样——光线柔和,他却觉得刺眼,几乎落下泪来。
……那个人此时是什么心情呢?
砂金走出办公室,公司的职员们窝在茶水间,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博识学会上演的闹剧。主讲人显然已经上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上司,仍激动地用手比划。发现大家的神色都变得拘谨,他狐疑地转头,迎面撞上砂金的笑脸,整个人立刻从聒噪的八哥变成了胆小的鹌鹑。
“然后呢?”砂金笑眯眯地问。
“……然后,那个学者就死了。他用钢笔笔尖刺穿了自己的颈动脉。”
“嗯嗯。”砂金敷衍地点头,“还有呢?”
“还有……”职员绞尽脑汁地回忆,“另一个学者在大厅跳诡异的舞蹈,好像在某个部落的传说里,那么做可以让人们重迎死去的神明。”
“果然,博识学会里也是遍地凡庸。”砂金觉得好笑,又迅速追问道:“还有吗?”
“呃……”职员第一次觉得讲八卦和做汇报一样痛苦:“……当时有位戴石膏头的先生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似乎很生气,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书抡在那些人头上。可直到我走了,他还是那副样子。”
他没事就好。砂金稍微松了口气,拍拍那位职员的肩膀:“你们接着聊吧。”手机叮咚一声收到转账提醒,砂金顶着该职员惊愕的目光俏皮地眨眨眼:
“这是五万信用点,带着在座的朋友们丰富一下夜生活。我先行一步,祝各位玩得开心。”
“总监英明!”
砂金将众人的欢呼抛在身后,再次瞥见窗外燃烧的夕阳。落日将天空烧出一个金色的大洞,就像他的心空落落的,有风吹过或许还能听到呜呜的声响。
他掏出墨镜戴上,试图阻隔阳光为眼眶带来的热意。他又想起索利亚斯的黄昏。
如果那天他记得戴墨镜,或许就不会这么狼狈了。
索利亚斯有着连绵的群山、辽阔的原野。碧草连天去,长河断地来——是寰宇闻名的旅游胜地。
“我喜欢这里。”拉帝奥说。
正如许多正确的数理方程往往呈现出简洁优美的形式,学者也偏爱自然勾勒出的简单明了的景色:澄净如练的长河劈开广袤的青色草原,远处起伏的群山将天地划分作泾渭分明的两半,一轮金红的圆日挂在空中,形成几何意义上的完美构图。
“而我更爱露莎卡的珊瑚礁。”砂金耸耸肩。
精致美丽,像人工雕砌的工艺品;五彩缤纷,令砂金想起鲜艳的毒蘑菇。绚丽的外壳若不为隐藏危险,便是张牙舞爪地虚张声势——只看外表,谁会联想到斑斓的珊瑚礁是由珊瑚虫的分泌物与尸体构成的呢?
“不过,我也很喜欢这里。”以防有人不开心,砂金安慰性地拍拍拉帝奥的肩膀。辽阔的景色总诱使他想起那片一望无际的荒漠,他会在想象中反复咀嚼血与泪的滋味,再从这自虐般的行为中获取快感,最后沦陷于虚无与迷茫的思考中。
听起来像有什么心理疾病。当然了,如果他没有病,还会出现在这里吗?
令使的一刀让他踏入此生从未见过的宽阔河流,也从此染上虚无的潮意,如附骨之疽摆脱不得。对意义的追寻是心脏患上的风湿,平日便隐隐泛痛,而在阴沉的下雨天,疼痛更是在胸腔中鼓噪,令人痛不欲生——
——我究竟为什么还要活着?
——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于是真理医生出现了。他带着砂金踏上旅途,致力消除虚无造成的影响。翁瓦克的巨树,露莎卡的珊瑚,索利亚斯的旷野,都有他们的身影。砂金把这些归因于医生的仁善与责任心——他没有多想,也只能这么想。擅自对他人怀抱过高的期待,对谁都没有好处。
“这种地方,最适合策马扬鞭了,不是吗?就像仙舟的话本里那样。”砂金张开双臂,与清风抱个满怀,身后一声哨响,忽闻马蹄阵阵,拉帝奥抚摸着马儿柔顺的鬃毛。
“天呐,你也太全能了吧,教授!”砂金夸张地大叫,惹得拉帝奥皱起眉。
“别那么聒噪,小心把它们吓跑。”拉帝奥说,“我既然决定带你来这里,当然要提前做好充分的准备。”
“倒是你,会骑么?”拉帝奥抱着臂冷哼一声,冲砂金扬扬下巴。言语刻薄,声音却是笑着的:“不能对你要求太高。公司的高管整天坐在办公室里,还记得怎么走路就不错了。”
“确实不怎么会呢,教授。”砂金无辜地摊摊手,紫色的双眼闪烁着笑意,“这不,又得仰赖教授的智慧了。”
星际和平公司的高管往往是贵族们的座上宾,所以砂金多少了解一些马术知识。但他却偏偏要装成新手,还没上马就晃晃悠悠地要栽倒下来。坏心眼的总监就喜欢看学者稳重的神情被慌乱打破,嘴唇将触未触地擦过拉帝奥的脸颊,笑声混着气音钻进拉帝奥的耳朵,像羽毛在心上撩拨勾起阵阵痒意:“多谢了,教授。”
砂金笑着将愣怔的拉帝奥推开一段距离,转身跨坐上马。高处视野开阔,他愉悦地吹了声口哨,眺望远方:
“教授,你说踩着油门和快马加鞭,怎样冲下悬崖会帅一点?”
“……你为什么总有这样愚蠢的想法。”旁边传来拉帝奥愠怒的声音。砂金不置可否地笑笑,正准备策马驰骋一番,身下的马儿却先一步跑起来。
这可真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心脏陡然一惊,粗糙的缰绳摩擦柔嫩的掌心,生疼。砂金瞬间进入平日工作的状态,大脑飞速运转,迅速掌握好平衡将身体后仰,通过适当地控缰让马儿稳定下来。他转头怒视着令马儿受惊的罪魁祸首:“拉帝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朝他伸来。
“紧盯细微易使人狭隘,沉溺宏大则恐于迷失。人往往被命运逼迫着骑到马上,但只有手中牵引的缰绳真实有效。”
力所能及之事,眼前尚且能触碰到的人,都是重要的、值得用一生奋斗的。
“我必须提醒你,珊瑚礁虽然是由珊瑚虫的尸体形成,却养育了露莎卡星四分之一的海洋物种。它为幼鱼提供摇篮,为藻类铺就温床,改善了整个海洋的生态环境。”
……就像你践行的「存护」一样,不是吗?
“……呵。”砂金低下头,刘海遮住他的眼睛。他没有理睬拉帝奥伸来的手,自行下马背对着夕阳。说不清是赌气还是某种自暴自弃的心理,他故意夸张地大笑,却依旧令人感到虚张声势的脆弱。
“我手中还剩下什么呢?”声音在草原上驰骋,却没有那种清亮,像是在巨石下压抑着,濒临崩溃而不自知。
“你还不知道吧?拉帝奥。”砂金扭头冲着他笑,“他们要把我开除出「石心十人」了。匹诺康尼重新纳入公司的商业版图,而「砂金」已经死在了梦境之底。正如你所说,没了那块砂金石,我就是个被判了死刑的奴隶——失去了价值,自然也不再有人挂念。”
“……而我也没什么可挂念的了。”
“……有人在乎。”拉帝奥盯着砂金的眼睛,“有人挂念、有人在乎的。”
拉帝奥逆着光向砂金走来。夕阳为他勾勒出一条金边,砂金看不清拉帝奥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双金红色的眸子投射的滚烫视线。他承受不住那股炽热,忍不住想要逃离,双腿却仿佛被钉在原地,巧舌如簧的嘴也说不出话来。
……不、不能。不要说——
“我很在乎。”拉帝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卡卡瓦夏,我——”
我喜欢你。
“咚————咚————”
远处的山上传来阵阵钟声,维里塔斯的后半句话,就那样淹没在沉重的钟声里。
不知震碎了谁的心。
那一瞬间维里塔斯猛地转向身后去看那座山,卡卡瓦夏在他背后拼尽全力捂着自己的嘴。灿烂的夕阳在眼中融化成金色的光晕,卡卡瓦夏整个人都在发抖,声音却是稳的,甚至带着笑意。他怕维里塔斯转过头来看到自己的神情,情急之下便指着那夕阳叫道:
“看!维里塔斯。多美的夕阳啊。”
……
“……是啊,很美的夕阳。”
漫长不知多久的沉默后,卡卡瓦夏听到维里塔斯的长叹。他把自己咬出血痕的手藏在背后,歪头看着转过头来的维里塔斯,露出一个自以为轻松的笑容。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没听清。
维里塔斯摇摇头。
“没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卡卡瓦夏在心底反复默念着,仿佛这样就可以说服自己。
幸运当真是眷顾卡卡瓦夏,让他拥有了出口成真的本事。那日索利亚斯的夕阳,确实是千载难逢的美景。无数摄影师因为记录下了这场夕阳从此声名鹊起,那抹醉人的金色出现在无数星际杂志与网站的封面。索利亚斯的美名更甚,一度成为宇宙脍炙人口的风景名胜。
同事们羡慕砂金有幸亲眼见证那壮丽的美景,谁曾想那时砂金的眼中只有一片模糊——他根本不清楚那场夕阳的模样。
他只知道,如果世界上真有平行宇宙,在某一个时空里,他的心脏从此停止跳动了。
“不愧是翡翠女士,在这么严峻的形势下仍然这么悠闲。”看着对镜悠然补妆的翡翠,砂金夸张地拉长音调,“您可不知道,博识学会乱成了什么样子!”
“我想,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是公司p45级以上的管理应有的素养。”翡翠睨他一眼,“至于博识学会的消息,我的心思不在那里,自然不如你清楚。”
“既然如此从容,想来女士心里已经打好了算盘。所以,您叫我来是要我做些什么?”
“你知道那位「降临者」吗?”
“果然是他。”砂金露出得意的笑容,“那确实是个有意思的人,能在一众自称新任智识星神的骗子中脱颖而出,拥有如此庞大的信众,这可是为宇宙的和平安定做出了不可多得的贡献……公司需要这样的人才。”
“可是,您居然选择让我去收买他?”砂金装作委屈的模样,“「降临者」给出的条件如此诱人——「用生命换取求之不得的真理」……您就不怕我也咬上他的鱼钩,从而使您的谋算落空了?”
“你不会的。”紫红色的膏体描摹优雅的唇线,翡翠莞尔一笑。
“您就这么信得过我?”砂金故作惊讶,“要知道,连那位天才俱乐部的成员都心甘情愿地用生命去交换虚数能量的奥秘。在您的眼中,我的智慧竟可超越天才?”
“尚且不提你那强烈的戒备心——你不可能信得过这个来路不明的人。真正的原因是,你的问题本就没有标准答案。活下去的意义本就要靠自己来寻找,也许人生本就毫无意义,这都取决于你自己,不容别人置喙——你也很清楚这一点。”
“但「科学」就不一样了。”梳妆镜被“啪”地一声扣上,翡翠的目光宛如危险的毒蛇,阴恻恻地冲砂金吐着信子。
“在学者的眼中,世界是「可知」的。只要给予他们足够的知识与事实,凭借严谨的逻辑,他们就能推演出宇宙运行的规律。虚数之树,量子之海……只要算力足够强大,人们终将破除「神秘」玫瑰色的迷霁——计算早已不是问题,他们只欠缺最后一块拼图。”
“学者们最难以抵挡「可知」的诱惑,而他们的智慧又是公司最宝贵的财富。你明白我的意思。”看着砂金无动于衷的表情,翡翠优雅地放上一块重磅的筹码:
“更何况「降临者」的信徒中有「那个人」在……你不会坐视不管的。”
“呵,他怎么可能会信。”砂金嗤笑一声,右手伸进口袋,按下手机上某个隐秘的按键,为线人下达了指令。
“叮咚。”翡翠从桌下掏出一枚迷你通讯器丢给惊愕的砂金。“不用对我这么防备,孩子。”翡翠叹气,“我的消息正是从你的线人那里得到的。维里塔斯•拉帝奥教授决心用生命向「降临者」换取「真理」。”
“若你仍然将信将疑,就去博识学会看看。”翡翠的眼中流露出怜悯与惋惜。“我只是不想看到你的生命中留下更多遗憾。”
“多谢翡翠女士提点。”砂金优雅地行了个礼,转身退出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发出“砰”的巨响,翡翠听着门外渐渐远去的慌张脚步,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会。怎么会。
砂金走在走廊上,地板被他跺得咚咚响。他越想越觉得不可置信,走着走着便狂奔起来。
当砂金面对地平线劈开的巨大黑洞,黑色的潮水不知疲倦地冲刷着鞋边,是拉帝奥交给他的医嘱告诉他:“活下去。祝你好运。”
当砂金痴迷于对死亡的想象,自暴自弃地否认自己的一切价值,将自己打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空壳,是拉帝奥对他伸出手,让他紧握手中的一切,你眼中的无用亦是对他人的存护。
那位职员说戴着石膏头的先生在「生气」——是的,他在生气。砂金熟悉那种愤怒——不是对他人的愚钝而感到厌烦,而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为人们的孱弱而痛惜的感情。那愤怒不只是因为他人,还源自拉帝奥自己。因为他注定不可能帮助每个人都走上正确的道路,愚钝催生的痛苦折磨人心,拉帝奥幸运地免受其难,却始终为别人的痛苦而痛苦。
一个毕生致力于救治他人的人,怎会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生命?
匆忙的动作带倒了门口的花瓶,噼里啪啦的声响斩断了砂金纷乱的思绪。他怔怔地望着满地狼藉,视线一晃,办公室的瓷砖地面仿佛变成了病房的塑胶地板,香氛的气味像消毒水一样刺鼻。他蓦然想起那天下午,也是这样一声巨响,真理医生的石膏头碎裂在地。
“听起来你对你现在的惨状很满意,是吗?”拉帝奥狠狠地瞪着他,牙都要咬碎了:
“把蒙着眼的自己绑在转盘上让别人插飞镖……亏你想的出来!若我没有及时赶到,你、你——”拉帝奥越说越觉得窒息,索性将眼一闭,不肯再说下去。
“哈,你可以理解为,商业合作伙伴之间的一点小「情趣」。”砂金无所谓地摊开左手——他的右臂此时正缠着绷带在半空中吊着呢。“更何况,结果是我赢了,这不就够了吗?他只射中我的右臂,我却射中了他的心脏。”砂金咯咯地笑,“一只手臂换一条命,多划算的买卖!怎么想都是我赚。”
“血赚的交易,刺激的游戏,大获全胜的赌局……多么令人快意!”砂金顶着拉帝奥猩红的眼睛开口:“教授,为什么不笑呢?身为「朋友」,你当为我高兴才是啊。你知道我当时多兴奋吗,当轮盘转起来的一刻,浑身的血液开始倒流,也许你会好奇倒立的视角,可我当时什么都看不见——”
“……疯子!”拉帝奥忍无可忍。“砰”的一声,石膏头重重地撞向地面,碎片散落在病房的各个角落。
“疯子?”砂金缓缓地歪了一下头,左手指着自己,“你说我是疯子?”他仍在笑着,眼神却是冷的:“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高高在上的「真理医生」,你凭什么为世人作出诊断,又自大地认为有资格拯救他人?”砂金的声音陡然拔高,“我从来都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想,于是我就去做了。我为公司赚取了财富,替星际法庭处决了逍遥法外的死刑犯。我从心而行,问心无愧,还需要为他人负什么责任吗?”
“你凭什么让我对你的「私心」负责?”
“……我的私心。”拉帝奥咬牙切齿,字字泣血,“是……是我的私心。”
“可我的私心根本不重要……我怕的是你会后悔!”
我从来不怕你奔赴死亡,只怕死亡并非你所愿。可到那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后悔?我为什么会后悔。”砂金连笑都渐渐冷下来,“不要用你的想法来揣摩我。”
“你很了解我吗?别忘了,教授。我们不过是几次合作的关系。我很感谢你帮我摆脱虚无的浸染,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就能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
“你了解我的过去吗?你知道我是怎么从沙漠中活下来,又是怎么从公司的底层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的吗?我一路的处境,是你这种生活优渥的天之骄子能想象到的吗?”
砂金握成拳的左手在背后微微颤抖:“所以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要用你自以为的「诤言」来「陷害」我!”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他轻笑一声:“这种打着「为你好」旗号的手段,我也见得多了。”
“我知道你一直看不惯我。”
……
“呵。”
拉帝奥没再说话。他还能说什么呢。喉咙挤出一声短促的笑音,嘲弄他的自作多情。拉帝奥俯下身捡拾散乱在地的石膏头碎片,锋利的断口将他的手划出一道道血痕,他却浑然不觉。
砂金说完伤人的话就早早地将头别开,却又忍不住偷偷瞄一眼。拉帝奥低着头,刘海遮住他的眼睛。
他捧着一叠碎片,指尖还淌着血,就像捧着他淋漓破碎的真心。
咔哒。病房的门被轻轻地关上了。砂金再也装不下去,左手紧揪着胸前的衣衫,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门一响,两行泪就流下来。
“你不该这么做。”托帕不赞同地看着砂金。“你这是在用对待敌人的方式对待他。”
敌人吗?砂金笑了。“我分明是在救他。”
帮他远离有毒的罂粟。告诉他,无论有多漂亮,多痴迷,多割舍不下,都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头也不回地奔跑,跑得越远越好。
现在不赶快逃离,迟早有一天,会被扯进万丈深渊。
“借口。”托帕朝他“呸”了一声。“我不相信你当时有时间想那么多。”
“是的。”砂金无奈地承认。他盯着被揪得皱巴巴的床单,想起夕阳下那双闪亮的眼睛,心上还有那种灼烧的痛感。
“太烫了。”他没头没尾地说。
就像人碰到滚烫的火焰会条件反射地缩回手,拒绝维里塔斯的爱对他而言是像本能一样的行为。什么「为了他好」等种种理由都是事后找回的合理说辞。砂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拒绝。
明明他也很爱他。
但他就是觉得,不能。不能这个样子。
“真是有够任性的。”托帕撇撇嘴,看了一眼砂金的模样又叹了口气。
“你不过仗着他喜欢你。”
是的,他不过是仗着他喜欢他。砂金是什么人?永远恃宠而骄,永远得寸进尺。而拉帝奥永远都在纵容。砂金可以肆无忌惮地向后坠落,因为他知道拉帝奥永远会接住他。拉帝奥是顶级的好人,而他拥有好人的偏爱。
所以砂金从未想过,当有一天这份偏爱被收回,他应该怎么办。
“Hi,教授。请问你下周日有什么安排?我可否邀请你在庇尔波因特的餐厅共进晚餐?”砂金推开拉帝奥办公室的门,语气轻松自然,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罅隙。
「降临者」会在下周日出现在因奎特的真理祭坛,欢迎全宇宙的人们为真理献祭生命。
“下次找我先找助理预约。”拉帝奥瞪他一眼,回击他的是砂金笑嘻嘻的脸——砂金什么时候预约过。
“你我的时间都很宝贵,所以请开门见山——你想干什么。”
“诶呀,教授——”砂金还没说完便被冰冷的话语截断。
“如果没有要事,就请你出去。我现在很忙,没空听你说这些废话。”
“……”砂金的神色终于正经起来。彩色的双眼眯起,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剖开面前的人:“你真的打算去见那个骗子?还要为他赔上整条性命?”
“他并不是骗子,天才俱乐部#85萨泰尔的死亡可以证明这一点。”
通过监控与流光忆庭的手段得知,当时「降临者」来到萨泰尔的面前,没有动作也没有说一句话,仿佛是用意念将知识灌输进他的脑海,萨泰尔的脸上的表情开始了复杂的变化。
瞳孔睁大,表现出受到冲击的震惊,紧接着是恍然大悟的明朗,嘴角咧开露出欣喜若狂的笑容,狂喜过后是无边的绝望。
是因为自己穷尽一生都终究无法达到此种的境界而感到的深深的无力与绝望。
“就算是真的,那你就肯为他放弃生命吗?”砂金皱起眉,双手撑在办公桌前,紧盯着拉帝奥的双眼,急急问道。
“那可是解开宇宙间所有未解之谜的机会。”拉帝奥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望着砂金,“那请你给我一个放弃这个机会的理由?”
“人生那么长,你有大把的时间去钻研。天才如你,几十年间能解开多少未解之谜!为什么只为那一个答案放弃无数种可能!”
“纠正你一点,我从来都不是天才。我是个庸人。天赋为我确定了人生的上界,我穷尽一生都无法触摸某些真相的身影。这是残忍的事实,而我早就接受了这一点。”
“但此时我却有机会打破这个上界,去接触我望尘莫及的真理。”拉帝奥说,“我有什么理由放弃?”
“你的人生只追求一个结果吗?解题只追求答案吗?那求索的过程呢?不断探索未知、突破自己的兴奋,它们在你眼里一文不值吗?”
“身为一个商人,你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拉帝奥摇了摇头。“凡事皆有代价,在更高「价值」的事物面前,那些微小的利益是可以被「牺牲」的。
“更何况,比起探索的兴奋,科研的过程更多是枯燥与折磨。进行无数次实验的结果很可能是一无所获,但你却不能有丝毫松懈,因为放松会有极大概率酿造事故。尚不论取得的成就,能够安然无恙地进出实验室,某种意义上已经是一种幸运。”
“那你想要拯救的人们呢?”砂金的声音开始颤抖,“你背弃你成为「真理医生」的理想了吗?”
“一旦得知「真理」,你就只剩十分钟的生命!你无法将知识再传授给他人,这就是垄断!你怎么能助长「降临者」的行为?”
“我是否可以将此视作一种「道德绑架」?”拉帝奥冷笑一声,“我早说过,对于愚者,袖手旁观才是真正的「医治」,由此他们才能从失败中站起。教授他们智慧的是世事,是他们自己,不是我。”
“而这种「垄断」,我无能为力。”
……怎么会。五指紧握成拳,砂金咬紧牙关。你是那么在乎“人”的智者,怎么可能放弃无限的机会与可能去追求一个绝对的“顿悟”。
“教授,你是骗我的,对吧?”砂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但背后的手却打着颤。“你早就看穿了他们的诡计,所以才装作信徒前往,好把他们的阴谋粉碎吧?”
“呵”。拉帝奥轻蔑地一笑。“随你怎么想。”
“你不是最喜欢打赌了吗?不妨来试试。”拉帝奥睨他一眼,“赌我是不是真心想要换取真理。”
这次赌的是维里塔斯•拉帝奥的命。
砂金不敢赌了。
“……可那根本不值得!”拳头砸在桌面上,传来尖锐的疼痛,砂金却浑然不觉。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拉帝奥金红的双眼,温暖的颜色透出的却是冷漠的神情。拉帝奥抱着臂看他发疯,仿佛观赏一出猴戏,只觉得好笑:
“你凭什么认为不值得?”
“你凭什么用自己的观念推断我的想法?还是说,你觉得你很了解我,能够为我做出合适的选择?谁给你的自信?”
“就像你认为科研应当充满了解谜的兴奋,你对我根本一无所知。你知道我研究的方向是什么吗?你知道我为我的研究投入了多少心血吗?你知道我有多么渴求那一个解答,我用毕生的青春与精力去钻研却始终求之不得的结果、我的喜怒哀乐都被之牵动的结果——你凭什么认为它不值得让我献出生命?”
“它就是我的生命!”
拉帝奥冷眼看着砂金愣怔的神情:“你那擅长花言巧语的嘴现在已经编不出什么理由,只会无能狂怒了吗?既然如此,就请到别处发疯,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做。”看着砂金欲言又止,拉帝奥补充:“别说什么「公司为我负担科研支出,我应当回报公司」之类的话,道德绑架对我没用。”
拉帝奥说着说着就要拎着砂金的衣领往外拖,砂金打开他的手,轻声回答:
“可是我不想让你死。”
要有什么复杂的理由呢?我根本来不及想那么多,我只知道我无法接受没有你的世界,一想到你会死胸腔就引起剧痛,眼泪比思维先一步流下来。我只能奔跑,跑来向你确认真实性。你决意赴死,我甚至没有阻拦你的资格。
“是我自私。”砂金抬头看着拉帝奥,只这一眼就耗费了莫大的勇气,他拽住拉帝奥的衣袖,语气近乎哀求:“就当是为了我,维里塔斯,活下去,好不好?”
拉帝奥垂下眼,又掀起眼皮看砂金。
“……我承认我曾为你动心。我也曾梦寐以求加入天才俱乐部。但你不妨猜猜,「加入天才俱乐部」与「你」,哪一个在我心中分量更重?”
我连天才俱乐部都放下了。更何况你呢。
人在什么情况下会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
逃避痛苦。从黄沙中走来的卡卡瓦夏如是说。他见过太多人罹患巨大的悲痛无法忍受,面对复杂的生活束手无策,遂选择死亡的方式一了百了。死亡此时并不可怖,它是弱者最后的避风港,像一位宽容的母亲包容着孩子的种种错误,无论你多么卑鄙、自私、残忍、懦弱,它都会无条件地接纳你,给予众生永恒的平等。
对于维里塔斯,死亡是对赌局开出的价码,生命是面对崇高时可以牺牲的变量。他并非不渴求生,只是如今存在着比生更好的选择。
于是最简单粗暴的「求生」方法,就是抹除多余的选项。
砂金的眼中闪过一抹冷光。
杀掉「降临者」。
“奉劝你别白费力气。”拉帝奥冷冷道。“目前所知「降临者」的一切,都符合如今的科学对高维生命的想象。纸面上绘出的匕首不可能跳出来为画家的手留下一道伤口,而画家可以对画布上的图案进行随意的擦除。”
砂金的领口被揪起。“与此同时,我不可能放任你阻塞我通往「可知」的道路。”
“好好好。”砂金双手举起,无奈地求饶。
那还有什么办法呢?
为生命加注,让他觉得生命中包含着比崇高的真理更值得把握的东西,或者不得不把握的东西。感官刺激带来的欢愉?亲情、友情、爱情?责任感与愧疚心?
……
可对于一个孜孜以求追逐真理的学者,什么事物比得上一朝得道带来的幸福?
短短几日,络绎不绝的人踏进拉帝奥的房门。其中有拉帝奥的父母,他的恩师,他的学生,他的病患,他幼时的玩伴,志同道合的朋友……砂金动用公司庞大的关系网找来了所有与拉帝奥相关的人,祈求他们能在拉帝奥的心湖中泛起哪怕一丁点涟漪。只要出现一条小小的缝隙,就能够瓦解整块磐石。
可拉帝奥的石膏头没有丝毫动容。
砂金为拉帝奥展示宇宙间无数巧夺天工或光怪陆离的景色,得来的只有点头赞许和知识科普。他翻出一张照片,新绿的幼芽顶开压迫的巨石,在夹缝中绽放蓬勃的绿意。
“生命来之不易,既然付出如此艰辛的努力才顽强地生存下来,为什么要轻易丢弃?历经千辛万苦走到这一步,为什么不继续活下去呢?”
拉帝奥回望着砂金。
“是啊,为什么不继续活下去呢?”
砂金怔住了。
“在教导他人之前,自己有必要先搞清楚问题的答案。”拉帝奥嘲讽道,“一个轻贱自己生命的人有什么资格劝诫他人珍惜生命?言行不一者的建议,我想我此时没必要听取。”
砂金愣了一会儿,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我从来都是这样。从未改变。
在三重面相的灵魂的拷问下,热铁烙烤着舌和手心时,我袒露的真心:
我爱我的家人胜过我自己。
我可以自轻自贱、遍体鳞伤,但我不能容忍我爱的人自我放弃。
所以,维里塔斯,我一定会救下你。
约定的日子一步步向他们走来。砂金穿着华贵的西装穿梭于香衣鬓影之中,高脚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殷红的酒让他想起拉帝奥灼热的眼。辛辣的酒液体灌进喉咙,这是今夜第十九杯?还是二十几杯……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这场天才荟萃的宴席,有几人愿意为他游说。
伸出的高脚杯想寻求伙伴的共鸣却落了空,高傲的天才不肯为庸俗的商人瞥下任何一抹视线,径直向前走去。肩膀相撞使人失去平衡,飞溅的酒水洇湿昂贵的西装。砂金无视落入耳中的闲言碎语与啐骂,对被惊扰的路人露出歉意的神情,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地掩藏了眼神的绝望。
他来到贵宾休息室,头抵着小臂靠在墙面,膝盖软着跪下来。托帕以为他醉了,慌张地上前去扶,听到砂金的喃喃自语:
三重眼的地母神,我为我的自负向您忏悔。
身为茨冈尼亚的子孙,我仰仗您的好运活到今天,却从未有过真正的信仰。
如今的我虔诚地跪拜在您的脚下,祈求您的好运眷顾另一个人。
母神保佑。保佑天才们答应我的请求。保佑维里塔斯会回心转意。保佑他会活下去。
托帕收回了搀扶的手,眼神复杂地盯着砂金,无奈地叹口气,缓缓蹲下身拍拍他的背脊。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托帕感慨道,“当初你和那个奸商在密室里玩飞镖游戏的时候,场外找不到你的拉帝奥也是这样焦头烂额。”
“……你说什么?!”
砂金在托帕眼中看到了怜悯。
“……是的。你正在体会的绝望,正是他所经历的。”托帕咬住嘴唇,“所以你根本不知道你那天的话有多伤人!”
嗡嗡嗡——耳边传来一阵尖锐的轰鸣。砂金茫然地望着托帕,大脑像生锈的机械迟钝地运转。
当时的拉帝奥会怎么想。
冰冷的神情被怒容取代,强势高傲如他,也会低下骄傲的头颅,带着笑脸和厌恶的蠢材们在一起,打听他的消息吗?会有自视甚高的蠢货像轻蔑砂金一样,轻蔑拉帝奥吗?他也在热闹的晚宴中感受到彻骨的寒意,怀着绝望去追求那一点希望,备受打击却又不肯放弃。当看到九死一生却又满不在乎的自己,拉帝奥心里会有多恨。
我真是个混蛋!
最愚钝的蠢材也不过如此!砂金绝望地笑了。自从把别人的生命放在自身利益之上,他就应当想见,终有一天自己的命也会牵动别人的心。他最不忍心让在乎的人收到伤害,可最深最痛的一刀,竟也是他亲手捅下的。
我醒悟得太晚了。砂金颤抖着手抚上墙壁。现在,我还有补救的机会吗?
因奎特的真理祭坛。
「降临者」站在台上望着乌泱泱的人群,微笑着张开怀抱。宇宙陷入了静谧,风屏住了呼吸,科学家们在夕阳下拖着长长的影子,一步步走上真理的殿堂。底下的人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却能通过航拍设备清晰地看见他们的表情——震惊,狂喜,感激涕零。十分钟后,他们的身体仿佛透明的蝉翼,风轻轻一吹,便化作一捧沙飘散了。
“下一位。”「降临者」笑吟吟道。
这家伙绝对是信欢愉的,不然怎么能在这么地狱的场景下笑出来。砂金咬着后槽牙,突然看见人群中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金属的月桂叶闪着耀眼的光。
“维里塔斯!”砂金脱口叫道。他跌跌撞撞地跑到拉帝奥的身边,想抓住他的手臂却被无情地打开。
“你会后悔的。”砂金红着眼睛瞪着他。
“若我放弃这个机会,就不会后悔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也许以后还会有机会呢?”砂金不死心,死死拽着拉帝奥的单肩披风。
“如果没有呢?”拉帝奥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你想让我像你一样,余生都在悔恨中度过吗?”
嘶啦。拉帝奥肩头的衣料被扯断了,砂金眼睁睁地看着拉帝奥笼罩在「降临者」播撒的“圣光”下,想冲上去却被看不见的屏障弹开。
“你所求的答案与他不同。”「降临者」声音飘渺,仿佛天国的回响。
拉帝奥的面容如往常般沉静。他平和地提出他的问题,得知答案的第一反应是皱眉。质疑是学者优秀的品质,他针对回答不断进行追问,即使旁人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也能感受到讨论的激烈。十分钟的探讨与沉思过后,拉帝奥缓缓露出笑容,像看到一件优美的艺术品、一个杰出的学生时展现的,满足赞许的神情——
做得不错。
“维里塔斯——”砂金扑过去想要抓住随风而散的拉帝奥,沐浴在莹白的圣光下。刺目的白光剥夺了他的视觉,他听到「降临者」清脆的笑音:
“现在该你了。”
无边的墨色吞噬天空,黑色的浪潮争先恐后吻上砂金的鞋尖,不知疲倦地冲刷着脚下的土地。他望向地平线尽头硕大的黑色曜日,茫然地向前走去,却发现无论怎么走都仍停留在原地。
“卡卡瓦夏——”
一声撕心裂肺地叫喊划破了寂静,砂金的心触电般猛然震颤一下,不可思议地转过头,衣衫褴褛的金发女人捂着嘴,两行清泪从奇异的粉蓝眸子中流下。
砂金的手紧捏成拳,剧烈地颤抖起来。“……恶心的把戏。”他重重地挥开攀上他胳膊的女人,那张熟悉的面庞上流露出的不解与悲伤刺痛了他,痛得他头皮发麻。
“不许……侮辱她。”
“……”女人长了长嘴想说些什么,突然眸光一闪,如离弦之箭般从地上弹起来冲上去,力道大得砂金一个成年男子都挣脱不开,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女人强硬地别开他的脑袋,流光溢彩的宝石耳坠下,一串奴隶编码烙印在颈部的皮肤上,灼伤了女人的眼。
“谁!是谁——”女人的愤怒只持续很短的时间,转眼就被悲戚的哭喊取代。她不再像刚才那样强硬,松松地挂在卡卡瓦夏的肩头,像只无助哭泣的困兽:
“对不起,卡卡瓦夏——是姐姐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
卡卡瓦夏脑中的弦“啪”地一声断了。“不许道歉!不许哭!”他红着眼眶大喊着,“不是姐姐的错、姐姐没有错!”
“错的是世界、是命运!我们从来没有做错什么!”
“不!”姐姐惊恐地捂住他的嘴,止不住地摇头。“卡卡瓦夏,你向芬戈妈妈发过誓,你答应过姐姐的——永远不要怨恨苦难和贫穷。忤逆母神,母神就会收回她的赐福!你的幸运是埃维金人最大的财富……”她又瞥见那串编码,腥咸的泪水流进嘴里,她苦涩地乞求道:“……听话,好吗?”
“……”卡卡瓦夏闭上眼睛,抱紧他最爱的亲人。“……好。”
“但是姐姐,你也答应我,不要把所有的错误都归结于自己身上。”
卡卡瓦夏终于明白,那长久围绕着他的死志的来源是什么——苦难将人锻造为锋利的锐器,刀尖淬着怨恨的剧毒。他从不信仰神明,只是不愿意违逆亲人的期盼,他知道那出于爱意——于是所有可以向外征战的尖刀都只能对着自己,终有一天摧折他的肉体,毁灭他的精神。
“好孩子。”姐姐破涕为笑。她怜爱地摸摸卡卡瓦夏的头,“可是现在,母神的考验已经结束了。”她伸手指向不远处,一对金发的男女慈爱地望着他们。
“姐姐和爸爸妈妈都会保护好你的,我亲爱的弟弟。”她在卡卡瓦夏的眉心落下一吻,“埃维金人的惨案,以及你所遭遇的不公,一切一切的悲剧,在这个人人平等的地方,都不会再重演了。”
“跟我走吧,卡卡瓦夏。”
“……”
“我——”卡卡瓦夏踟躇地张口。
“你还在犹豫什么?”那可恶的笑音又一次在脑中响起,「降临者」循循善诱:
“你不想和亲人们团聚吗?看看你姐姐此刻的眼神!多么殷切的期盼啊。卡卡瓦夏是个乖孩子,从来不舍得让她掉眼泪,这一次会让她失望吗?”
“哎呀,我忘了。”「降临者」一拍手掌,“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丢下她了。”
“当你听到她痛苦的尖叫,却头也不回地跑开的时候,内心一定很庆幸吧?”
“从我脑子里滚出去!”砂金嘶吼着锤着自己的脑袋。
“难道说,你对这个世界还有留恋?”「降临者」夸张地叫,“烙铁印在脖子上时滚烫的痛感,绑在电刑椅上受人折磨,好不容易混出人样还要忍受唾面自干的耻辱……你竟是个受虐狂?”
“能让你牵挂的人都不在世上了——即便是你惦记的那位教授,也为了真理心甘情愿地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别告诉我你对「存护」的事业怀抱着可笑的责任感!”「降临者」捧腹大笑,“在那个冰冷的世界,你一无所有,遑论什么「存护」!”
“……我知道了,可怜的孩子。”「降临者」的声音流露出怜惜,“你害怕死亡。”仿佛有一双手轻柔地抚上他的脸颊,“别害怕。「睡眠是死亡的预演」,你熟悉沉睡的感觉——它是朦胧的、温柔的……”
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砂金闭上眼。“只要睡着了,一切都会过去。你的父母和姐姐都在梦里等你……”
“我想和我的亲人们团聚。我想念他们。”砂金喃喃。
“但我想要的团聚从来都不是全家一起死,而是我们一起活下去。”
砂金睁开眼,父母、姐姐都消失了,他瞪着那吞噬一切的黑色太阳。“我若真的想死,早就横尸荒野了,还轮得到你指指点点。”
“打着亲情的旗号一直让我去死的人,你们是何居心!”
“我能爬到如今的位置,都是因为我想活,甚至想活得比你们都好!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能向命运证明——人在苦难面前并非只有毁灭丧生这一种选择。”
“……我想活。我要活。我要活!”
“我要活下去——”
“哈啊——”砂金惊魂未定地从床上醒来,撞进一双惊喜的金红色眼眸。那双眼中的红血丝多得吓人。眼睛的主人冲他笑着。
“恭喜你,赌徒。”
“拉帝奥教授——快救救砂金、救救他——”
当拉帝奥接到托帕的电话飞速赶来病房外,砂金正被两个护工一左一右钳制在病床上。他下意识地就要砸门,却被托帕箍住双臂,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医生拿出注射镇定剂的针头,蓝紫色的双眸渐渐失去神采。
“……我能进去抱抱他吗。”
“不建议,教授。”主治的混沌医师摇摇头。“你知道的,他受虚无影响很严重,每次醒来都在寻找自杀的方法。我怕你被他误伤。”
“能用的办法都用过了,还是这副样子。决心想死的人,是无论如何都救不回来的。”
被注射药物的砂金变得安静许多。虚无已经剥夺了他的视觉,美丽的瞳孔涣散着。拉帝奥隔着玻璃描摹他的轮廓,忍不住低声地唤:“砂金。”
仿佛有心灵感应,病房内的砂金眉头皱起,狐疑地回应:“……拉帝奥?”
“嗯,我在。”
病房里的人开始流泪。两名护工察觉到不对劲,全副武装严阵以待,果不其然下一秒病人开始发狂,护工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压制,医生只得再加补一针镇定剂,注射完毕砂金直接昏睡了过去。
“这么大的剂量,你们想毒死他吗?!”
“可我们还有什么办法?不对他用镇定剂,就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掐死吗?”
“……”
“我有一个办法。”
制造一场可以以假乱真的梦境,将砂金放在拯救他人的位置,看看他是否能做到袖手旁观。
救人亦是自救。
“那让砂金救谁呢?这个人必须对他足够重要,才能让砂金无论如何也要劝他活下去,也才能劝动他自己。”
“……救我吧。”
庸人将自己作为筹码放上赌桌。
就当我自作多情,赌徒。我自大地与你进行一场豪赌。
赌你善良的本性不会容许他人随意轻贱自己的生命,赌你看到他人赴死时内心仍会震颤,赌我在你心中的分量,能让你心中的天平向生的那边倾斜一点,哪怕这分量轻如鸿毛。
这是我对这份感情的交代。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发现砂金的各项身体指标都显示正常,拉帝奥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气氛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空气变得黏稠,暧昧从中积淀。
“我已完成了我的工作。该走了。”拉帝奥转身抬起脚步。
“别走!呃……”
“道谢的话就不必了。你是凭自己的力量摆脱虚无困扰的,我最多只起了引路的作用。不必多言。”
身后传来慌乱的脚步声,腰间突然出现两条手臂,似乎有人贴上了他的后背。拉帝奥低头看见砂金光脚踩在地上,连忙将人抱起。那双诡丽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拉帝奥,他却一直垂着眼。直到将人放回床上时,砂金缓缓开口:
“对不起。”
拉帝奥的心猛然一沉,禁不住自嘲地弯起了嘴角。
真是自作多情。他天真地以为他叫住他,是因为苦苦等待的真心终于得到了回应。他自大地幻想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会盛满爱意。原来只是一句慨叹,一份出于愧疚的怜惜。
他想起那句淹没在钟声中的告白。有些话,只说一次就够了。他说没听清,他就应该明白的。
庸人自扰啊。
脸颊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拉帝奥天才的大脑当场宕机。砂金将他的脑袋掰过来正视自己,带着通红的耳朵开口,每一字都直接砸进维里塔斯心里:
“维里塔斯,我爱你。”
没有人能对所爱之人的死亡袖手旁观。谢谢你让我发现了我对你的爱,由此我学会如何爱自己。
“……我们可以再去一次索利亚斯吗?那天的夕阳我没有看见。”
这一次,不会再有美景被错过,不会再有心意被淹没。所有的爱意都会伴随爱人剧烈的心跳,驰骋在辽阔的草原。
维里塔斯吻了回去。
“当然。”
也许不用再去索利亚斯了。砂金迷迷糊糊地想着。
在爱人炽热的眼眸中,他见到了那天错过的夕阳。
很美。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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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俱乐部只有84人,#85是我编的
*题外话:有约稿意向的妈咪看看孩子,孩子想赚点零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