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向 全文5k
sum.智齿的生长大多发生在十六到二十五岁的时候,初识这种疼痛的卡卡瓦夏还不知道,这颗平平无奇的牙齿会在未来陪伴他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真是双漂亮的眼睛,告诉我,它们会在夜里发光吗?”
“如果可以,我一定会把它们卖掉的。”
卡卡瓦夏挺直腰背,坦然地直视那位高高在上的紫发女士,他的又一场赌局开始了。
翡翠一手托腮,似笑非笑,眼神中的审视意味一望而知,而卡卡瓦夏对此照单全收,滴水不漏地回击每一次挖苦和试探。
脖子上扣着的镣铐很重,破旧衣服下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但他始终抬着头,用同样的笑容回敬给那位衣着华贵的女士。
他一定会赌赢的。
“去吧,给自己挑身喜欢的衣服,再选个中意的身份……然后活用他们,孩子。”
“愿你的诡计永不败露。”
意料之中的结果,他再一次用他的命赌到了想要的东西。
翡翠起身离开,卡卡瓦夏面色不改,但背地里终于偷偷松开了始终咬紧的牙。
不是因为有多么害怕,胆怯是赌徒的大忌,而他早在成长的过程中被迫习惯了以命相搏。
但……真的好疼。
下方的后槽牙不断传来钝痛,卡卡瓦夏脑中回想着最近的经历,按理来说口腔内部应该没有受过伤才对。
站在一边的公司员工走上前来为他解开镣铐,卡卡瓦夏才不适应地揉了揉左边脸颊,这样的疼痛与他遭受过的任意一种武器造成的伤口都不一样,且原因未明,老实说,打得他稍微有点措手不及。
两天过去,疼痛仍在继续,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今日一早卡卡瓦夏醒来,发现嗓子已经有些哑了。
这段时间里他忙着学习如何从一个公司的底层员工做起。剪掉过长的头发,换一身体面的衣服,身上的伤口只用了医务室的伤药粗浅地处理了一下。
他忙得脚不沾地,也根本无人会在意一个新来的员工对于解决牙疼的诉求,而公共医药箱里甚至找不到任何一种止痛药。
就在这样的情形下,卡卡瓦夏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任务。
一场酒局的时间,拿下一个项目。
卡卡瓦夏重新戴上他的笑容面具,主动端起一杯酒,伸出手攀谈道:“先生您好,我代表星际和平公司战略投资部与您商谈此次合作事宜。”
对面的男人回握住他的手,好像注意到他的异常:“你的声音有些哑,身体不舒服吗?”
啊……果然还是影响到了任务吗。
卡卡瓦夏面色不改:“不要紧,定不会扰了您今晚的兴致。”
话音落下,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直到这个项目顺利结束,公司配备了第一部个人通讯设施,卡卡瓦夏才在星网上了解到,原来他感受到的,是智齿生长导致的疼痛。
这个名词对他来说有些过于陌生,但至少不是什么难办的疾病,卡卡瓦夏稍微放下心来。而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脑中的知识到底有多么浅薄,常人一刹那就能意识到的事,他却需要胡思乱想这么多天。
看来之后还得多读书学习才行。
为了不影响到之后的工作,卡卡瓦夏还是用他人生中的第一笔奖金,去医疗部买了两板最便宜的消炎药,每天在嘴里含着。
至少不能再让合作对象发现他的破绽了,卡卡瓦夏想着。
原来只是长牙也会那么痛苦吗?不来源于冰凉的刀锋或者灼热的子弹,甚至不来源于某种病毒,只是从始至终属于自己身体里的某一部分开始肆意生长,也会带来如此剧烈的感受。
卡卡瓦夏对着镜子张开嘴观察,口腔中淡淡的苦味还来不及消散,而药片已经彻底融化。于是他重新回到工位上,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嗯哼,那就好好看看吧,看看最终到底能长到什么程度。
新生的牙和新生的人,猜猜我们谁能走得更远?
智齿疼当然不是消炎药就能根除的,这般舍本逐末的方法,可以解决一次突发的疼痛,却抵挡不了它第二次第三次卷土重来。
而卡卡瓦夏也逐渐习惯与这种感觉和平共处,每当他为工作连续通宵,这位老朋友也会同疲惫一起敲响他的家门,为他的工作效率雪上加霜。
事实证明,通宵是有用的,他像坐上火箭一样地升职,转眼间两年过去,他也已经在自己的名字前挂上了P40的头衔。
更高的职位代表着更高的工资,而更高的工资意味着卡卡瓦夏买得起更立竿见影的止痛药。最开始那确实很有用,一片下去能保证一天不受疼痛的侵扰,但耐药性同样是不可避免的。为了达到同样的效果,他开始吃两片、三片、甚至四片,吃到差点要把自己送去洗胃的程度。
好吧,从一阵胃痉挛中缓过来的卡卡瓦夏妥协了。他必须严格控制药量了,哪怕这意味着疼痛又将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侵蚀他的大脑。
这次好像尤为严重。
牙根深处传来阵阵钻痛,连带着口腔溃疡,周边牙龈全部红肿,喉咙内部大概也有些发炎,每次开口说话都变得尤为困难,更遑论吞咽食物。
“你怎么了?生病了?”
卡卡瓦夏回过神来,尽力扯出一个笑去回应眼前的人。
是那位博识学会的教授,这是卡卡瓦夏第一次跟他合作,教授是个聪明人,也不会擅自插手他的计划,在卡卡瓦夏过去合作过的所有人里,大约能排上第一。
任务过程总体还算愉快,只除了他们第一次见面卡卡瓦夏就握着拉帝奥教授的手冲着自己开了三枪之外。
真是难得他还愿意一起来参加庆功宴。
他真是个好人。
“不,没什么。”卡卡瓦夏重新低下头去切餐盘里的牛排,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证明他真的没事。
事实上他到现在为止只吃了两颗水煮西蓝花,而叉子刚把牛排递到嘴边,他就因为闻到油脂的味道忍受不住地干呕了一下。
“啧。”拉帝奥夺过他手中的刀叉放在桌上,“难受就别吃了。”
话音刚落,他就拽着他的手腕起身,向宴席上的其他人点头致歉,拖着他回到了房间。
卡卡瓦夏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坐在床上了,拉帝奥的手覆在他的额头上,眉头紧蹙:“你在发烧。”
啊,原来是这样。他连轴转了好几天,发烧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卡卡瓦夏搓了搓脸,想尽力使自己昏沉的意识清醒过来,抬头一看,拉帝奥已经开始翻找他的随身医药箱。
他想站起来,却被拉帝奥喊住:“别动,躺下休息吧。”
不一会儿,拉帝奥就拿着几个小瓶子走过来,放在床头柜上:“空腹不能吃药,我一会儿让酒店送点粥过来。”
“教授,谢谢你,你去忙吧不用管我。”卡卡瓦夏一躺到床上就感觉自己的力气被迅速抽干,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拉帝奥想了想,点点头,最后叮嘱了几句一定要吃过东西再吃药,刚想离开的时候却又被叫住。
“教授,劳烦,把我行李箱夹层里那盒药也拿过来好吗?”
卡卡瓦夏捂着脸颊,他实在是太疼了,如果再不采取一点措施的话怕是又要辗转反侧一整夜。
他闭上眼眯了一会儿,却许久都没得到拉帝奥的回复,再睁开眼的时候,看见拉帝奥一直蹲在地上,仔细地查看药盒上的成分表。
“教授……?”
“是止痛药。这种药对胃伤害很大,你哪里痛?”
拉帝奥转过头,鹰隼般的目光盯得卡卡瓦夏未免有些心虚,又把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
见他不答话,拉帝奥走过来,注意到他一直捂着左脸的手,心里有了些猜测。他扶着他靠坐在床上,不容置喙地道:“张开嘴,给我看看。”
“……哈哈,教授,我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暧昧了。”卡卡瓦夏干笑,试图说些无关痛痒的俏皮话把拉帝奥赶走。
“给我看看。”拉帝奥又重复了一遍,卡卡瓦夏心知逃不了了,万般无奈地张开了嘴。
拉帝奥打开手电筒看了一圈,心下了然,神情却一点都没有好转。
“智齿严重发炎,加上过度疲劳,你的所有身体问题应该都是由此引起的。”拉帝奥想起他拿药的熟练样子,估计这早不是第一次了,“赌徒,实话实说,你吃止痛药吃了多久?”
“呃,一年半……?”
拉帝奥继续追问:“一次吃几片?”
“也就……两三片吧。”卡卡瓦夏不敢直视拉帝奥步步紧逼的目光,慢慢往下躺,试图把自己重新塞回被子里。
“你!……”拉帝奥看起来有些恼怒,好在此时门铃响了,他瞪了躺在床上装死的人一眼,还是去开门把送到的粥提了回来。
经过这一遭,拉帝奥也不走了,就这么坐在床边看着他喝粥。由于协同引起的咽炎,卡卡瓦夏只能慢慢一小口一小口地往下咽,口腔中的疼痛没有缓解,胃却是真实地被暖暖地填满了。
卡卡瓦夏其实很少吃这类汤水很多的食物,小时候在茨冈尼亚的荒漠里没有这个条件,来到公司之后为了赶时间大多吃的都是速食或营养剂,更没有体会过生病的时候躺在床上被人照顾的感受。
哪怕照顾他的人只是个素昧平生的合作对象。
“教授,”卡卡瓦夏眼睛都舒服得要闭起来,有些话语不经大脑思考就跑了出去,“我们是第一次认识吧,你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有洁癖,见不得笨蛋吃止痛药吃出胃出血。”
他好像还在生气。
卡卡瓦夏顺从地接过水杯,把药片按剂量吞下,那盒止痛药当然已经被拉帝奥没收,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加温和的消炎药。
“博识学会研发的新品,含在痛的地方,虽然镇痛效果对你这种耐药性来说大概已经微乎其微了,但消炎方面还算不错,睡一觉醒过来大概就好了。”
在药物的作用下,卡卡瓦夏再也撑不住了,头一歪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拉帝奥当然已经不在了,卡卡瓦夏神清气爽地打了个哈欠,发现床头柜上留下了一盒消炎药。
自那之后,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好了不少,卡卡瓦夏也试过再向拉帝奥讨要那一种药,被拒绝了。
“无论什么药都有副作用,饮鸩止渴的事不能做,真的想根除,就去医院拔了。”
卡卡瓦夏对着屏幕上的短信沉默良久,还是按了息屏,倒在床上抱着抱枕。
是啊,为什么不去拔了呢?
最开始是因为没有时间,刚加入公司的时候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想看这个奴隶、骗子、埃维金唯一的遗民摔下来,他没有休息日,所有空闲的时间只能用来工作和学习。
后来一路升职,逐渐有了话语权,却也从没有想过这件事。或许是因为习惯了,逐渐适应这种与疼痛和药物相伴的感觉,这颗智齿仿佛已经真的成为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
又或许,是因为有些害怕。
卡卡瓦夏放弃思考,走公司的流程向博识学会订了一批药,不让拉帝奥知道。
拔牙那么疼,脸还会肿起来,再说,再说。
生活就这么过下去,直到卡卡瓦夏变成砂金、变成P45的高管、再接到收复匹诺康尼的任务。
公司给他安排的合作对象又是拉帝奥,很好,进行到这里一切都非常顺利。
如果在出发前没被他发现自己还在吃药就好了。
“我记得我早就告诉过你,要去把智齿拔了对吧。”拉帝奥手里举着他忘记收起来的药盒,砂金心道一声不好。
看着那张严肃的脸,砂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拉帝奥也不愿听他的解释,把药盒扔下就一个人出门去收集信息了。
砂金心情复杂地把药重新放回包里,想着。这次教授没把药收走,大概也是知道他累的时候牙疼一定会发作吧。
他人还是很好。
拉帝奥从来都不是会让私人感情影响工作的人,他仍然认真地完成自己的任务,帮砂金打探消息、一起去朝露公馆、完成那一场心照不宣的背叛,离开的时候,看着他被同谐的幻影冲得头昏脑涨的样子,拉帝奥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留下了一份等待他自己打开的卷轴。
用力握住卷轴,小心地放进口袋,砂金要继续去完成他的演出了。
祝他好运。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如走马灯一般,在克劳克影视乐园的大舞台上,直面黄泉那一刀时,砂金脑中回想起的最后一个念头还是:
怎么办,结果到最后还在跟教授冷战。
这样的遗憾又在打开那份卷轴的瞬间烟消云散。
“梦中不可能之事并非死亡,而是沉眠。活下去,祝你好运。”
砂金此刻的心就像被泡在温水里那般,让他不由自主回忆起最开始的那一碗白粥。
怎么办,好想见他,好想见他,好想见他。
太一之梦碎裂之后,砂金睁开眼,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灵魂中被虚无浸染的部分还在作祟,但更不容忽视的,是口腔中熟悉的痛感。
啊……他的药……
砂金撑起身,惊扰了坐在床边小憩的人。
拉帝奥抬起头,砂金这才发现他的手一直被那人握在手中,但牙实在是太疼了,他也顾不上跟拉帝奥还在冷战,可怜巴巴地开口:“药……”
拉帝奥都气笑了:“别人开口都是要水,就你第一句话要药。”
但他还是起身去包里找药了,一直牵着的手被松开,砂金在空中虚握了两下。
好喜欢。
一起递来的还有一杯温水,砂金先把水一饮而尽,才熟练地把药片含进嘴里。
“对不起,我错了。”
“错哪了。”拉帝奥坐回床边,表情没有一点变化,“错在没把药收好不该被我发现?”
砂金拼命摇头。
“为什么不去拔牙?”拉帝奥重新把他的手握进手中。
为什么呢?
如今直视着这双认真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的金红色眼睛,砂金重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牙疼的话应该去治疗,而不是把药当饭吃,受伤的时候要好好包扎,并且下次小心不要再受伤,砂金,你好像从来学不会这些。”
砂金感觉被握住的手冒出了些细密的汗珠。
从没人教过他应该如何正确处理病痛,小时候在沙地里摸爬滚打,他只能尽力挡在姐姐前面,让伤害全部落到自己身上;后来埃维金灭族,一个人在外逃亡的时候,受伤就是更习以为常的事,他有时还会故意用身上的伤痕示弱,好做到一击制敌。
疼痛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早已习惯与其作伴,只要不危及生命,都能成为他赌桌上的筹码。
“但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砂金心里一颤。
如果说贪恋疼痛是因为害怕改变而留恋过去,习惯了从这样的方式中找寻安全感,那他如今已经再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家人和族人在卡卡瓦的极光下等着他,曾经的所有苦难都在越走越远,而未来还有很长一段属于自己的路要走,更何况……
眼前这个人说,希望他好好活下去。
好陌生的祝福,但是好温暖。
砂金笑了,放低声音,带着些撒娇的意味:“拔牙好疼,你可以陪我去吗?”
如果害怕的话,稍微求助一下这个人,应该是可以的吧。
“当然。”
两只手十指相扣。
后记:
拔完智齿之后。
砂金:教授,我脸肿了吗?
拉帝奥(憋笑):没有。
砂金:你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