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

*校园轻喜剧,半群像
*全文1.5w+

窗边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砂金不用抬头,也知道路过的是谁。
他推开窗,校花知更鸟从班外的走廊经过,蓝色的百褶裙恰到好处勾勒出女生笔直匀称的双腿。她已经很习惯成为全场目光焦点,笑容灿烂,落落大方,抬手将碎发撩到耳后,沐浴着众人惊羡的目光,抱着书本继续往高年级走。

​波提欧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就垮起了个批脸,泄气似的往椅背上躺,哀嚎不已。砂金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朝他伸手:我赌对了,她今天穿了蓝裙子——嘿,拿来吧你。

​波提欧气啊,没办法,愿赌服输,嘴里骂骂咧咧把零食扔给他,顺便还捏爆了自己喝空的牛奶盒,扔飞镖似的把盒子扔进垃圾桶:他宝了个贝的,怎么你这小可爱运气永远这么好?明明她最近经常穿紫色那条!

​笨啊,朋友。砂金拆着战利品,心想,这可真用不着什么运气,她那学生会长哥哥今天要作为学生代表发言,她裙子的颜色当然会和他领带一模一样,明摆着是道送分题。

他们就读的匹诺康尼高中分明是公立,豪华程度却堪比私立高中,学校附近好几个美食广场,据说就连某全国知名碳酸饮料品牌苏乐达的总部也在附近。
校长钟表匠老先生神龙见首不见尾,再加上性格迥异的老师们除了抓成绩以外,不怎么多管这群小兔崽子,更多的时候这所学校反而是学生会在管。现任学生会长星期日,人帅成绩好,十分会打煽动,自己人气高还有个校花妹妹,稳坐会长之位,在学校一呼百应。

至于砂金么,在学生会里头混了个宣传部部长当当。他人长得漂亮,讲话也好听,又不是花瓶,该办的事一件不落,因此人缘颇好,左右逢源。他本人对进学生会倒没什么执念,不像会长星期日那样有控制欲,纯粹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偶尔方便他翘翘课点点外卖,学生会里负责巡逻的同学总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睁一只闭一只眼的人里显然不包括维里塔斯·拉帝奥,学生会纪检部部长。此男好歹也算他半个同事,却一点情面也不讲——部长其实基本不用亲自值岗,但他一个学期能亲自抓他砂金迟到三回,逃课四回,点外卖五回,连老师都于心不忍,毕竟谁不喜欢长得帅还靠小聪明始终保持成绩中上游的学生呢?她私下偷偷问砂金,你和维里塔斯是不是有什么矛盾啊?

砂金颇为无辜,眨巴眨巴眼睛,没有啊老师,怎么会呢,我和大家都是朋友嘛!唉,当然,也有可能是拉帝奥他不喜欢我吧……
讲到后来还可怜兮兮地移开目光,把手指缩进袖子里,一幅委屈样,差点把自己都演信了。

​不过说起来,这还不是怪拉帝奥总对自己冷着个脸啊,明明脸那么好看,还总考年级第一,他也想和人交个朋友的。当然,交朋友前肯定要向他讨回奶茶钱,不然亏大了。

话说校运会下个月要开了,砂金代表学生会去各班发通知,顺便邀请几个老师报名参加运动会的特殊项目——教师拔河比赛。
他推开办公室门,物理老师瓦尔特杨不在,问了隔壁办公位的老师才知道,杨老师今日因公外出一星期,带着得意门生流萤去参加机器人大赛省赛。砂金略感遗憾,却听到有人隔着两个桌位喊住了他。

什么事?紫发女子抬头,面无表情问他。

黄泉老师,任教历史,真名不详,学院传说般的存在,前几年不知道从哪个学校交流来的,其实力深不见底。某年期末轮到她出卷,考情堪称惨烈。
只见此女笔盖如刀鞘,红笔一盖,出卷难得封心锁爱;红笔一拔,批卷紧得杀人如麻。就连年级第一的拉帝奥都堪堪稳住优秀,大批考生不幸没能及格,实乃哀鸿遍野。

黑白二色的试题令天地失色,视野里唯有红笔批阅的刺目的红,引领学生找到正确的路……呃,同学,停,停。别再往前走了,那里是窗,把你腿放下,好吗?

总之,复盘完她的战绩,再加上其本身不苟言笑的性格,砂金还是有点怕她的,硬着头皮说完比赛的事,塞给她一张报名表后脚底抹油,光速开溜。

他在走廊上遇见了维里塔斯·拉帝奥,哎,边走路边看书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砂金不介意用一些特殊的提醒方式。

于是他一个流畅的走位,恰到好处地和迎面走来的拉帝奥在并不狭窄的走廊上肩膀相撞;半秒后他手里的表单哗啦啦散落在地上,一场完美的碰瓷演出。始作俑者故意惊呼一声,反倒是拉帝奥愣了半步,立刻带着歉意弯腰帮他去捡。

拉帝奥手快,捡起地上的表单仔细整理好,抬手交给面前的人,在发现是砂金的时候眉心跳了两下,颇有几分无语。有些人的脸宛如敲了不合格章的质检证明,看到的那一瞬间可信度便摇摇欲坠。拉帝奥脑子里显然不认为砂金和他是不小心撞上的,但他还是皱眉低声说了句抱歉。

他皱起的眉头显然大大取悦了砂金。砂金十分大度地说没关系,但以后走路还是不要看书了,对视力不好,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听不听无所谓。不过呢,从明天起就是同桌了,多多指教啊,拉帝奥同学。

这家伙说完,也不等拉帝奥的回答,自顾自抱着表单走了。班里的一对一学习帮扶活动,这次恰好轮到拉帝奥当他同桌。不管对方愿不愿意,他都得当自己的半个老师,嗨呀,真是抱歉呢,砂金毫无愧疚地哼着歌心想。

自从和拉帝奥因为几杯奶茶喝几次逃课结下梁子,他似乎找到了惹拉帝奥不爽的乐趣,且这种低级趣味在两人成为同桌后变本加厉。对方明摆着不想和自己扯上关系,砂金就故意在各种场合硬要和他扯上关系。
例如食堂、操场、校门口等人流量密集的场所,他总会踮着脚和对方勾肩搭背,就连在被女生包围送情书时恰好见到拉帝奥路过,也立马浮夸地打招呼,哎哎,拉帝奥拉帝奥,你这是去哪儿啊?体育馆吗?等等我等等我——

拉帝奥烦不胜烦,甚至担心自己晚上睡觉时砂金都能从他床底下蹦出来,说嘿嘿真巧啊,拉帝奥你也在啊——他保证,一定会用最厚的书进行真人版打地鼠制裁。

宣传部的工作范围其实不止宣传和组织,同样包括了后勤部分,像校园篮球赛这些,给运动员送水送饮料也算是他们负责的任务。

校园表白经典桥段:在可乐瓶上拿黑色记号笔写字,喝光了字就会露出来。记号笔他有,可乐他也有,哎呀,这不巧了吗?

砂金坐在看台边,闲来无事,立刻拿出记号笔往可乐瓶子上刷刷写字,给拉帝奥写了个“宝贝真帅”,顺带着给波提欧写了个大大的“傻杯”,结果中场休息,波提欧这厮冲去拿可乐的速度快得令人发指,混乱中不出所料地出了意外,拿错可乐了。

​波提欧吨吨吨喝完,发现瓶子上写着“宝贝真帅”四个字,大为感动,心想哥们真好还夸我给我打气,看来平时觉得你损确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遂走过去真诚地拍了拍砂金后背,宝贝,我真爱死你了!你人可真好!

​砂金沉默地回头,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不是,哥们就开个小玩笑,至于骂这么脏吗?

​另一边,拉帝奥打完球,从砂金手里接过可乐,喝完后发现写了个大大的“傻杯”。这家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这也是恶心他的计划中的一环吗?幼稚透顶。

苍天可鉴,冤枉啊,砂金在被拉帝奥冷脸无视两天后查明了真相,内心无声哀嚎。他是真心想夸拉帝奥的,好吧虽然也有一点欠揍意味,但拉帝奥抬手投篮时的肱二头肌真的很迷人……咳。

砂金转头瞥了眼自己的,唉,没对比就没伤害。

算了!算了!

篮球打得好,聚餐少不了;当然,打得不好也聚,一群被学习折磨的高中生找个理由吃吃喝喝而已。周五放学,篮球队连带着拉拉队外加后勤人员数人,浩浩荡荡奔着学校后街的烤肉店而去。

半分钟前拉帝奥还在被砂金笑嘻嘻地催着整理书包,等他背着包走到班门口,就看见砂金和几个陌生男生在聊天。男生们自称是是砂金初中同学,别的学校来观赛的,发现他在这所学校,恰好来找他聊两句。
改头换面了啊!现在混得真不错啊,前呼后拥,光鲜亮丽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过去那种小偷气质。领头的男生笑着打趣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偷”两字故意咬重,旁人不细听只觉得是玩笑,落在砂金耳朵里,却足够听出言外之意。刻意尘封住的那些过往黑泥又一次如附骨之疽攀附上脊背,缠得他呼吸困难,齿根发酸。

砂金安安静静站在原地几秒,没有反驳,眼神慢慢冷下去。随后他上前两步,很亲昵地勾住领头的老同学的脖子拉近距离,任谁来看都像是一对开得起玩笑的朋友。他笑眯眯对旁边的同班同学说,你们先去占座吧,周末饭点容易没位置,何况今晚看这天气估计马上要下雨。我么,先和‘朋友’叙叙旧……马上来。

他都这样说了,同学自然也不好打扰,本就吃饭心切,于是叮嘱他两声快点,一群人继续往校门口走。
拉帝奥跟着人群走出校门,走过一条街,忽然停下脚步,同学回头,他站在原地略微思索,有些抱歉地说:“我想起来有东西落教室了,你们先走,我很快就来。”

说完他转身,披着淡墨色的天,径直朝学校走。

他刚走进校门就下起了小雨,楼道内已经被水汽浸润,潮湿感挥散不去。沿着楼道向上走,只剩零星几个值日生还在学校,教室大多关了灯。他走到昏暗的班级门口,后门虚掩着没关上,拉帝奥轻轻推门,砂金站在打开的柜子前,听到声音慢慢转头望向他。

拉帝奥站在门口和他对视,时间被摁下了暂停键。这段时间砂金过于浮夸的示好使得拉帝奥确确实实遗忘了某些久远的回忆,如今这样相对,才想起来回忆尽头的琐碎片段。
他没和任何人讲过,其实他第一眼见到砂金,是被他漂亮的外表给刺到的。不是那种小说里写的一见钟情,是某种充满攻击性的漂亮,让他想起科学书上某些带毒的花卉。
但砂金确实很会讲话,认识他的人大多有这种感觉:他会一次次用裹了蜜的言语柔和掉自己的棱角,像用蓬松的棉花包裹住一块锋利的石头,平时看着非常的柔软舒服,一旦淋了雨,便会露出内里的尖角。

现在维里塔斯才觉得自己当初的直觉没有出错。

窗外的黑云化作雨落下来了。

砂金站在他不远处,三色瞳孔直勾勾盯着自己,神色淡淡,在看到自己慢慢走近后才露出一个很浅的疏离笑容。
他的手扶着铁质的柜子门,柜门上贴着他的名字。他从里面掏出一些占了淤泥、污秽的潮湿烂纸,扔进了垃圾桶。他的手脏掉了,拉帝奥注意到不只是手,身上的校服外套和裤脚都沾了淤泥,砂金又折回原地,再次向上伸手时略大的校服外套衣袖往下掉,露出一截手臂,上面有几道伤口。

拉帝奥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砂金看着他没说话,没抗拒,似乎在等他的解释。没等来解释,等到的是拉帝奥另一只手把袖子彻底往上撸起,几块青紫的痕迹映入眼帘,还有新鲜的擦伤划伤,看着似乎像是经历过一场恶战;但与此对比明显的是,砂金的脸上、脖子上等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没有任何伤口,干干净净的。

熟手,看来是打架惯犯了。拉帝奥想起刚刚放学时那几个不怀好意的男生,再转头看向砂金脏兮兮的后柜——他知道那里原来不是这样的,砂金柜子里的东西原本是摆放得很有条理的。
这家伙曾十分骚包地抓着他的手臂,洋洋得意称自己要当个有规划力的人,以后步入职场才能步步高升。

现在脏成这样,明显是被人故意弄的。拉帝奥长了张嘴,却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直接问发生了什么似乎不太礼貌,明显牵扯到对方的过去。他们的关系貌似没有好到打探对方隐私或者开口安慰的地步,但面对这样惨不忍睹的现场,什么也不说似乎就有点冷漠。拉帝奥沉默地看着他扔掉柜子里的脏东西,脑海中飞速运转斟酌着措辞,打算先提醒他一声,同学们已经差不多占好座位在等他俩了。

后来还是砂金先开的口。
“骂我是小偷,倒也没错咯——本来也是违禁品,替你们纪检部没收了。诶,拉帝奥,要不要感谢我一下呀?”砂金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没事人似的笑意盈盈递给他,还有闲心开玩笑。

拉帝奥没理他,接过手机,随手放在班级公用柜那一格,明天再处理违纪。
他转身指着柜子里那个整体脏兮兮、外层硅胶装饰都破了一大半的塑料水杯,问砂金:要扔掉吗?

……姐姐送我的。
砂金愣了一下,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金发遮住他的眼睛,看不清神情。这句话字句太模糊,声音太小,拉帝奥没怎么听清,问他,什么?

没什么。我说不用扔掉。砂金回答。

骗鬼呢,真没什么的话早就大大咧咧扔了,和那堆破纸、本子、玩具一起在垃圾桶里贴着了。破成这样还犹犹豫豫放在柜子里,至少能说明肯定是不愿意扔掉的、比较重要的东西。

那就去洗干净。拉帝奥一锤定音。

他伸手拿出那个塑料水杯,转身大步走出教室门,动作之快令砂金来不及反应,有些发懵,急匆匆追了出去。他跟着拉帝奥来到卫生间的洗手池边,拉帝奥挽起袖子,认认真真帮他把杯子洗干净。

砂金默默站在他身侧。他们两个之间其实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刻,当然也怪自己。他盯着拉帝奥洗杯子的动作看了一会儿,对方挤了点洗手液,修长的手指耐心地搓揉掉杯壁上的淤泥,那些肮脏与污秽顺着水池管道流走。砂金的目光上移,移到拉帝奥的侧脸,认真观察对方高挺的鼻梁和金红色的瞳孔,好像用眼睛代替照相机,在心里拍下一张照片。

水声停止,拉帝奥转头对上他的视线,把洗干净的水杯递给他。砂金像被烫到一样匆匆移开目光,接过水杯,两个人往回走。拉帝奥低头看了眼手表,再不过去的话他俩就只能喝西北风了,于是他们拿起伞离开了学校。

烤肉店的门打开又关上,同学隔着好多桌热情地冲他们招手示意,从屋外潮湿阴冷的雨幕里走进开了暖气的室内,等真正坐下后才觉得暖和。

这么慢啊,同学抱怨。砂金把外套挂在椅子上,心不在焉地看菜单,一群高中生叽叽喳喳讨论各种八卦与学习话题。忽然有眼尖的人发现了端倪,好奇地指着砂金外套上的痕迹问是怎么回事。
砂金被暖气吹得舒服,大脑进入了待机状态,闻言愣了半秒,脑海里闪过记忆碎片,桌下的手不自觉握紧——但这种问题对他来讲不是什么难题,他早已学会随机应变,能完美掩饰过去。

但他这次没来得及开口,被人抢占先机。拉帝奥拿着书没抬头,嗤笑一声:“这家伙在来的路上摔路边花坛里了,看来是小脑发育得不太好。”

他嘴毒,但天生拥有让人信服的能力。同学们都笑起来,说砂金是动漫女主吗,走走路都能平地摔。砂金在桌下握成拳的手慢慢松开,也跟着众人一起笑起来,顺势转头朝向拉帝奥,捏着嗓子顺着他刚才的话开腔:“喂喂,拉帝奥,真过分,别拆穿我呀。唉,我外套全是泥穿不了了,能不能把你的外套借我?”

想得美。拉帝奥没好气回他,砂金被拒绝了也不生气,笑眯眯拿着烤肉夹等吃肉。服务员已经把菜都端上来了,砂金把烤肉放在烤盘上,肉片滋滋滋发出香气,他的心脏好像也放在烤盘上不断升温,撒上了名叫秘密的调味料,香气扑鼻。

两个人之间有了秘密,就好像有哪里有点不一样了呀,砂金想。

感谢一对一学习帮扶活动,这简直是学校最伟大的决策,砂金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拉帝奥,心中暗爽。拉帝奥利用自习课时间帮他补习较为薄弱的理科,砂金对待学习虽然不卷但也不会含糊,尤其是其他人牺牲时间来帮他,于情于理他都不会在这种时候开小差,否则多少有点不尊重人。

不过其实拉帝奥比其他助教要更为认真,砂金在解题间隙没忍住问他,省点时间多研究点奥数题不好吗,为什么这么用心教我?

不只有一种解题方法;要拿高分,也不会只能靠这一道题。我在教你解题思路时,对我自己而言,本身也是巩固与再思考。拉帝奥这样回答,十分公事公办的口吻。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少了这点做题时间,不影响我考第一。拉帝奥的脸上带着笑意,语气笃定又自信,像在陈述一个客观真理。

虽然有一点点遗憾,这不是砂金刚才提问时脑袋里最想要的回答,但无可否认,作出如今这样回答的拉帝奥更加令人移不开眼睛。

你真的很适合当老师。砂金撑着头,眯起眼睛盯他,像只晒太阳的猫咪。
维里老师,那这道题要怎么解呢?他故意凑过去,鼻尖和对方的鼻尖只相差了几厘米,呼吸险些交缠在一块儿。拉帝奥不动声色拉开距离,把目光从砂金脸上移到了题目上,皱眉道,二十分钟前刚教过一道相似的,我不教蠢货。

接着就转头彻底不搭理了,等砂金吭哧吭哧自力更生解出来题,他才肯继续他的教学。

作为种子选手之一,拉帝奥经常会有延后的奥赛社团,砂金刚好看见拉帝奥社团结束后在走廊上站着,立刻推开窗户打招呼,真巧啊,一起回家吗?
话音未落,托帕举着扫把杀过来,拎着他的耳朵大喊你敢逃值日,赶紧给我滚回去扫地!
认命地扫完地,砂金垂头丧气出来,本以为拉帝奥已经走了,结果发现对方一直在外面等他,真是意外之喜。拉帝奥单手插兜,单肩书包松垮地挂在肩膀上,另一只手拿着书看,斜靠在走廊上,夕阳从身后的窗户流进走廊,给他被微风吹起的头发勾勒金边,唯美得像油画。
他看到砂金走出来,合上书本,抬起金红色的眼睛看他,砂金胸口小鹿开始乱撞,装模作样小跑几步来掩饰。

走吧。

回家路上,其实拉帝奥不怎么搭理他,基本上都是砂金在吹牛。那会儿砂金以为拉帝奥嫌他烦,实际上到了后来某天,他才知道,每次他们到路口分别后,拉帝奥都要往回绕半个大圈才能到家——因为他们俩的家其实不怎么同路,拉帝奥纯粹是为了和砂金多走一段,谎称刚好同路。

下雨的夜里容易做梦,但砂金没想到梦里也在下雨,跟俄罗斯套娃似的。
整个梦都像被雨水浸泡了,走廊和窗外的景色都模糊不清,流淌的墨汁般扭曲,依稀能辨认是放学后的教室。他和另一个人站在后柜前面,那人面容模糊,可砂金莫名就是知道那是拉帝奥。他们好像说了些什么,不知道是争吵还是简单的聊天,拉帝奥跑出了教室,下一秒天旋地转,他们就到了水池边。

拉帝奥修长的手指在洗水杯,砂金盯着水池看啊看,忽而看见水中倒映着自己的脸。他好像掉进了水里,但又没缺氧的感觉,不如说更像掉进云里,被水汽轻轻裹住。在一片朦胧中,他又看见拉帝奥的脸和修长的手指,身体传来奇异的触感。
他在模糊间想,这次拉帝奥洗的好像不是水杯,而是自己。这种触感有点痒,他不讨厌,反而挺喜欢。后来拉帝奥好像还和贴在他耳朵边说了什么,唉,可惜后面水雾彻底淹过来了,他不记得了。

砂金醒过来,离闹钟响起还剩个半小时,于是翻了个身又缩回被子里,迷迷糊糊听着雨声又睡过去,直到刺耳的铃声把他摇醒,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把自己这块狗皮膏药从床板上撕下来。
睡前忘了关掉空调,他来不及心疼浪费的电,爬起来的时候头晕乎乎的,胃也不舒服,像着了凉。不适感到学校后有点变本加厉,砂金焉啦吧唧地趴在座位上,脑子粘稠得像浆糊,大概是有点低烧。他半困不困的,主要是不敢闭眼——一闭眼就容易回忆起昨天那个朦胧的梦,让他浑身有点说不上来的燥热。

课间他倒在桌上休息,昏昏欲睡,依稀听见有跑动的脚步声,周围同学在旁边聊天,说拉帝奥拿了这次全国竞赛一等奖。惊叹声此起彼伏,砂金迷迷糊糊想,真厉害啊,但是虽然很厉害,是拉帝奥的话也用不着大惊小怪吧。辅导了自己这么久功课,好歹算是自己的半个老师,老师得了奖,他不得买点什么表示一下嘛。

中自习前的一小段休息时间,砂金从食堂回来,从小卖部顺了一盒咖啡和抹茶巧克力,进教室前想好了说辞,想祝贺拉帝奥拿奖,结果走进教室,发现拉帝奥已经彻底被包围了。大家站在后柜边闲聊,很高兴地围着他,包括一些奥赛社的学长学姐,学姐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真厉害啊,拉帝奥在热闹的人群之中笑得很满足,颇有几分春风得意之感,笑容特别好看。

砂金在原地顿了半秒,默默回到座位,吸管插进盒子里咕噜噜喝了几口,被他咬得发瘪。
旁边是拉帝奥的空座位,后面是一阵接一阵的欢声笑语。砂金转头在书包里拿东西时察觉到后面一道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但他主动在脑子里切断了信号,不想自作多情多想。

预备铃打响,众人散去,拉帝奥坐回座位上,在他桌子上轻轻叩了叩,问他,你不祝贺我吗?
……哎呀,这对你来说不是小菜一碟嘛,再说了,祝贺的话都被说光了,我词穷。砂金两三句话敷衍过去。

我记得你不爱吃抹茶?拉帝奥指着他桌上的巧克力,盯着他问道。
最近刚喜欢上的。他随口辩解,面不改色。

哦。拉帝奥没追问,语气听起来却有点低落,埋头写作业。

砂金盯着书看了一会儿,书上的文字越来越模糊,开始打架,半个字也没进脑子。

他叹气。
虽然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但省赛第一真是太强了,维里老师!希望你今后也别嫌弃,继续教我做题,保证认真学。砂金挤眉弄眼,双手合十,熟练地调动表演天赋。

拉帝奥这才露出一点满意的笑。怎么跟小孩一样要哄啊,砂金暗自腹诽,抹了把汗。

你刚刚笑了对吧,拉帝奥?砂金嘴闲不住,还是问出了口。
拉帝奥的书脊在他脑袋上敲了敲:自己猜。

这个新品好苦。砂金抱怨,点到为止,扯开话题。
真的?拉帝奥质疑。
你要试试吗?砂金忽然问道。

一只手伸到他桌子上,很自然地接过他的咖啡,举起来犹豫半秒,咬住吸管,喝了两口。

……啊。
诶?拉帝奥他不是有洁癖吗……?

砂金根本不敢去看,只是用余光瞥见对方的动作,恨不得像只鸵鸟一样把头埋进书里。间接接吻四个大字把他砸得发昏,心跳撞得耳膜发疼,空气里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挥来挥去稀释了氧分,他觉得有点头晕目眩、呼吸困难,竭力维持着毫不在意的表象,耳根慢慢升温。

还好,不是很苦,这款的浓度不算高。拉帝奥把咖啡推回去,砂金含糊地嗯了一声,心如乱麻,脑子也是。

次日,砂金去对门的托帕家玩,托帕在厨房帮翡翠打下手,端着菜出来,发现砂金在茶几上摆了一堆东西,还对着她的宠物小香猪胡言乱语。

账账,你叼来硬币说明他喜欢我,你叼来纸币呢说明他暗恋我,你叼来垃圾包装袋……说明他不喜欢我。好了,去吧,宝贝!

账账听完哼唧了几声。

过了半分钟,砂金打个响指,盯着账账嘴里的硬币自信一笑:看吧,他果然爱我。

托帕站在两米开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千言万语化作一句:不是,你有病吧。

两周后,运动会总算是开幕了。

砂金作为宣传部部长,在这种场合本来就忙得发昏,还被这鸟人会长拉来看台边给他妹妹捧场。像这种赛前啦啦队环节,说白了就是看美女,知更鸟如同school idol般唱跳俱佳,她哥拿着学生会专用高档相机一顿夺命连环拍,砂金不禁在心中暗骂一声,这臭妹控!

校花固然魅力无穷,但花火学妹平日里打扮得文文静静,这会儿却在隔壁拿了个鼓咚咚咚地狂敲,吸睛程度一时之间竟比校花更胜一筹。砂金看着看着,不对,咱班拉拉队呢?托帕人呢?哎哟,知道你体育好,可以提前宣布获奖了,但也先别忙着溜去杂物间抱着奖品的猪猪玩偶不撒手啊!

​宣传部还是挺忙的,砂金这朵交际花拿着秩序册在全场引导了一圈,又收了一堆加油稿送去广播站,累得都快枯萎了,看台边人满为患,只有一块地方没什么人,砂金一屁股坐下后才发现旁边是正在看书的拉帝奥,哦,难怪周围没什么人,正常,都不敢打扰学霸发挥。
但砂金敢啊,他怎么不敢?他最敢了。

你在这儿还能看进书呢?砂金问他。这体育馆热闹得跟菜市场似的。拉帝奥不搭理他,专心解题,看了几分钟书终于忍不住叫他别抖腿,当心老了以后产生关节问题,砂金说好吧,好吧,我不抖了,算你厉害。
​赛前热身都差不多了,托帕身兼数职,换了身衣服就从啦啦队员变成了运动员,手花就干脆扔给了砂金,反正此男一个项目都没报,纯看热闹来的。
​砂金接过手花,心血来潮地伸手在拉帝奥面前晃晃,等他皱着眉转过来看自己,即兴模仿刚刚看到的女生们跳的舞,给拉帝奥来了一段,还十分骚包朝他来了个飞吻。

拉帝奥盯着他看了几秒,骂了句蠢货,直接拿书挡在他俩之间,彻底不搭理他了。
​诶诶,我错了,你别不理我,你看着附近都没什么人我都找不到人聊天去啊!砂金嬉皮笑脸地去彻他的书,很可惜扯不动,拉帝奥的力气比他大得多。

运动会的热闹氛围感染了他,砂金胆子也大了,去挠他痒痒,拉帝奥被偷袭,浑身一缩,书本被砂金扯下来,才看见拉帝奥虽然怒瞪着自己,耳垂和脖子却红得吓人。

​……哎呀。
​砂金后背也忽然被微波炉光速加热那样,愣了一秒,书就砸在了他脑门上,还怪痛的,但他甚至没心思去龇牙咧嘴。

糟糕,这下可有点不太好办了。

运动会后是期中考,这次砂金的排名有所上涨,理科补习成效还是挺明显的,不过有点遗憾的是一对一帮扶打乱了顺序重来一轮,跟拉帝奥从同桌变成了斜前后桌,有点可惜。

宣传部的好处是消息灵通,提早就知道跨年晚会的具体安排。按照惯例,各班都要出个节目,比较好的单人、双人节目也可以另行推荐,砂金手里还有名额。
他转头拿手肘戳戳波提欧,哎,朋友,你要不和银枝去表演个双口相声?我内部通道保送你们晋级。周围同学纷纷附和,称这是自己最爱看的一集,波提欧正好在发呆,闻言不满地竖起了中指,做了个国际文明手势。他宝贝的,兄弟在思考呢,你也挺能讲的啊,你自个儿怎么不去!

砂金掏出一张纸条展开,说我要演舞台剧啊,你看,抽到王子了,哇塞真是好幸运哦。

同学们都已经习惯了,他好运才是常态,私下里周末放假拿到手机也都爱找他代抽卡。理论上舞台剧这种集体活动,班干部尽量都是要出份力的,拉帝奥这个学委也被大家起哄来抽一个角色,哪怕去当个国王宫殿里的石膏雕像也行啊,也能蹭个演职员表,出了力的演员到时候还能用班费蹭吃蹭喝呢。

他们班的演出剧目是白雪公主,既然砂金把王子抽了,那男角色就国王和小矮人了,砂金自告奋勇来替他的同桌抽个跑龙套的国王,把手伸进箱子里一摸,展开纸条。

哦豁,公主。

这下周围乐倒了半片,剩下半片人想笑又不敢。拉帝奥头都没抬,理都不想理他,冷哼一声继续做题。

砂金自己笑了半天,估摸着也闹得差不多了,点到为止是种美德,怕同学起哄太大声,于是起身帮拉帝奥解围,说算啦算啦,这张给托帕吧,毕竟后面有一幕要错位接吻的,省得女生们说我耍流氓。

拉帝奥眉心一跳,笔尖停住。

托帕叉着腰呵呵一笑说怎么了呢,我不算女生?砂金说我可没讲啊,哎呦,咱俩可是一起被猪咬哭过的关系,友谊坚不可摧啊姐妹。

他正和托帕拌嘴,手上突然一空,纸条从身后被人抽走了。砂金愣愣地转身,看见拉帝奥若无其事地收起了纸条,问他,剧本什么时候出?

这下全班都沉默了,无数道目光暗流涌动,窃窃私语不绝,暧昧的笑容在许多人脸上流转,但拉帝奥只是定定地看着砂金。

……快、快了。明天应该可以。砂金干巴巴地笑,内心仿佛有八百只孔雀在尖叫。

所以你真的愿意当女主角?砂金试探着再次确认。

我没意见。拉帝奥回答。

跨年晚会当晚,知更鸟完美的个人演唱开场,流萤的机甲变身表演直接点燃全场气氛,接着是银枝的个人诗朗诵《伊德莉拉,我想对你说》,刚点燃的大海又轰轰烈烈地被玫瑰花扑灭了。有观众悄悄抱怨这节目是怎么通过的,虽然帅哥很帅,但节目无聊也是真无聊,给哥们看困了。
知道实情的砂金听到后心想,没办法,本来有个小灰毛要表演和金色垃圾桶跳舞的,校领导看了后说最近垃圾分类管得严,哪来的金色垃圾桶?不够严谨,再见,遂枪毙了这个节目,临时换成了诗朗诵,大家就忍一忍吧。

银枝刚朗诵完,波提欧上台,和他亲昵地握了个手,众人还真以为他俩要双人表演相声呢,开始起哄。结果屏幕上打出表演节目名称,单人吉他弹唱,表演者波提欧。

他像大明星般朝台下热情地挥手,掌声如雷,伴随着起哄的嘘声和喝彩,波提欧调试好话筒高度,并没有坐在椅子上,整个舞台上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张课桌。
整个报告厅灯光暗下来,只剩他头顶那一盏聚光灯,唯一的光源罩住了他。他斜倚在课桌上,长腿前伸,轻轻拨弦。他说,这首歌送给我的妹妹,我很想她,希望她不管在哪儿都能天天开心。

旋律缓缓响起,唱的是《贝加尔湖》。舒缓的旋律搭配他低沉的嗓音,让报告厅出其安静,所有人都沉浸在歌声中。
波提欧闭上双眼,弹着吉他唱,那里春风沉醉,那里绿草如茵。额前的碎发也如原上草般随风轻晃,他浑身带着光,一块从未示人的灵魂碎片放在了众人面前。

一首歌唱完,报告厅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五秒后,如雷的掌声响起,经久不息。

波提欧这会儿来劲了,吉他一放,一脚踩在了课桌底下的横杠上,拔出话筒大喊,他喵的,亲爱的小可爱们,哥刚刚唱得怎么样!说话!

嘘声和喝彩交替着为他响起,同学们笑着鼓掌,看他得瑟的样子直摇头,苍天啊,能不能除他唱歌以外的时间都把他毒哑?人气帅哥和气人帅哥之间,真就一步之差。

一刻也来不及为波提欧的反差而惊叹,下一个登场的节目是舞台剧白雪公主。当演员表在报告厅两侧的屏幕上打出来时,全场沉默了两秒,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

虽说是要演公主,但最终还是没让拉帝奥穿全套演出服,一是因为确实一时之间借不到那么大码的公主裙,二是他的手臂肌肉不仅可以撑爆裙子的袖口还能一拳把人抡出几米开外,没人敢让他穿,遂放弃。穿的还是裤子,只不过像系围裙那样围了个裙摆,算是在不冒犯拉帝奥的情况下也没有太冒犯原著……吧。

没事,脸好看可以解决一大半麻烦。他们把知更鸟认识的化妆师姐姐请来帮忙了,拉帝奥五官本来就立体,只简单化了点淡妆,就如同天生主角。

砂金和他在后台准备,后勤人员忙忙碌碌,换好装的王子和公主被晾在一边。上台前,拉帝奥忽然停住,低头伸手,帮砂金压下耳后翻起的衣领。
砂金浑身一抖,捂着脖子瑟缩起来,突如其来的近距离对视和微痒的指尖触感让他有点不适应,眼神乱飘,但还是说了声谢谢。拉帝奥收回手,率先走上了舞台,嗯,还皱着眉弯腰提着裙摆,背影看着又心酸又好笑。

白雪公主本来就是广为人知的童话故事,按照正常流程演下去不会有什么问题,角色反串确实吸引人,至少拉帝奥这个白雪公主确实吸睛。
到了剧目的高潮部分,公主躺在水晶棺中,王子要将她吻醒。砂金浮夸地念完台词,单膝跪在水晶棺旁边,盯着公主的脸慢慢俯下身,拉帝奥睫毛很长,砂金甚至能感觉到他在强忍着不皱眉,看起来想要夺棺而逃。

砂金起了点坏心思,故意直勾勾地朝着对面嘴唇的方向亲上去,而非彩排时错开半张脸的位置。太近了,他感觉对方的睫毛快要刷到自己脸上,温热的鼻息落在脸颊边,他恍惚了一瞬,险些鬼使神差般直接亲下去。

就在彻底亲上的前一刻,砂金拉开了一点距离,认命地错位去亲公主的脸颊。算啦,虽然……但是这毕竟只是在演戏,万一真亲到了,是对拉帝奥的不尊重。

他没算到嘴唇传来了意料之外的柔软触感,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在最后时刻,沉睡的公主微微侧过头,嘴唇恰好贴住了他的嘴唇,一触即放,砂金几乎以为是幻觉。

世界变得异常安静,只剩心跳的声音。
有只手轻轻推他的胸膛,催促他别发愣快些起来,演出要穿帮了。王子晕晕乎乎地直起身,公主从水晶棺内苏醒,真爱之吻将她唤醒,她双眸带着笑意望向王子,含情脉脉。

砂金的恍惚一直持续到晚会结束。那个眼神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一遍遍嘎吱嘎吱地播放,他真的很想回到舞台上那个时刻,鼓起勇气向对方提问。

你笑着望向的是王子,还是“我”呢?

可惜演出圆满落幕,这样一个小小的问题被遗忘在角落里,无人在意。

春天的时候学生会经历了一场舆论风波,事情不大不小,其实只是某个部员抓违纪太过苛刻,被受害者发现徇私枉法、滥用私权。这点火星子引燃了炸药,此前学生们对学生会压抑着的种种不满通通爆发出来,学生会长星期日也被迫引咎辞职。

这对从小顺风顺水的星期日而言,确实是个大打击。他坐在座位上写作业,往常这时候他身边总是围着追随他的同学,现在不剩几个了。
他清楚那些人未必都是那种翻脸的墙头草,也可能是只是怕他伤心难堪,体贴地给他时间调整状态,可他心里还是难免因为落差感而有点不知所措的伤心。

放学的铃声响起,星期日在座位上整理书包,故意磨磨蹭蹭的,想等到同学们基本上都回去后再走,这样也没人发现他孤身一人了。他在班里等了二十分钟,连值日生都离开了,才慢吞吞起身,拿起书包下楼。

从教学楼走到学校门口,其实也就几十米,但今天似乎格外长。星期日想起书上关于小美人鱼的描述,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那样,他现在才真心觉得这是个很生动的比喻。

小美人鱼游上岸遇到王子,他在校门口遇到一只小鸟。他的妹妹拿着书包,一个人站在校门旁边,不时看着手表,看起来等了很久的样子,看见他走出来,才微笑着走过去。

哥哥,一起回家吧,她轻声说。

他们很久没有像这样两个人并肩回去了,往常放学后星期日有学生会的繁琐事务要处理,知更鸟则有合唱团、舞蹈社等多个兴趣社团,回家也是各自回,反正周围肯定不缺愿意同行之人,身边总是潮水般热闹。

现在潮水退去了。这是星期日最落魄的一天,幸好在一天的结尾,他遇到了他的妹妹。这样温馨的时刻比夕阳更暖和,知更鸟牵着他的手,星期日左右张望,难得有些害羞,他俩都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学生似的手牵手回家。

他们在路边还偶遇了蹲着打游戏的波提欧和银枝,这俩人似乎在等烤串烤好,开了一把消消乐PK局,争夺手里一根冰棍的兑奖权。

波提欧瞥见星期日发愣的神情,大笑着站起来,嘲笑他忸忸怩怩的模样,却不料自己蹲久了腿麻了,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栽倒在大马路上,幸好银枝眼疾手快扯住了他的裤脚,挚友,我来助你!

嘲笑归嘲笑,两个人对视一眼,把那根中奖的冰棍棒塞给了星期日,喏,兄弟,心情不好就吃点好吃的吧,虽然解决不了问题,但吃饱了把脑子塞住了就没那么难过了,加油啊。

旁边在等饮料店店员做奶茶的砂金也笑起来,他身后几步的拉帝奥忽然转身,冲星期日轻微地点头。星期日接收到信号,想起来之前商量过的事,也朝他点头,意思是自己记得。
砂金端着两杯饮料转身走向拉帝奥,没有发现刚才的一幕,两个人聊着天回家,在路口分别。

周六到了,砂金应邀前往拉帝奥家补习,说是模考前的冲刺复习。
砂金站定在拉帝奥家门口,饶有兴味地问他,诶,你家原来在这里啊?那好像也不是很顺路嘛。
拉帝奥没回答他,跟砂金相处久了,脸皮也会厚一点,挺好,回答不了的问题无视就好。

他开门,砂金在门口脱鞋,拉帝奥一开灯,砂金眼前忽然一亮,一群人在客厅里摆了个巨傻逼的姿势,像孔雀开屏一样朝他挥手:“生日快乐!”

……几位,我不是说了禁止拉花筒吗!拉帝奥盯着地板上满地的纸屑怒了,波提欧心虚地吹着口哨把花筒放到身后,装作无事发生。

砂金反应了几秒,才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生日。呃,其实这样一群人藏起来给他个惊喜,他倒也不会太意外啦,但是,但是他真的没想到拉帝奥也会乐意掺和进来,一起给他制造惊喜。

甚至还可能是主使。砂金偷偷瞥一眼拉帝奥,对方正走向厨房给客人们倒饮料,他被托帕薅过来戴上可爱生日帽,又被银枝往怀里塞了一大束玫瑰花,连星期日也来了,微笑着说了句生日快乐,虽然学生会现在……嗯,但这段时间也确实辛苦你了。这支羽毛笔收下吧,孔雀尾羽做的,很漂亮。
看来星期日这段时间心情恢复得不错,砂金拍拍他肩膀,也放心下来,笑着说谢了。

灯被关掉,蜡烛点燃,知更鸟带着大家唱生日歌,砂金被众人包围着,对面坐着拉帝奥,隔着烛光,他们彼此都能看见对方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生日歌停下了,起哄与笑声涌上来,离他很近又很远,寿星迟迟没有吹灭生日蜡烛,甚至还没闭眼。
直到被波提欧推了推肩膀催促,砂金才闭上眼。他当然知道寿星要闭眼许愿,他只是舍不得,希望这样美好的梦可以再久一点。

蜡烛吹灭,灯光重新亮起,众人欢呼着切蛋糕,砂金看着他们,心想,真好啊,愿望这么快就已经成真了。

高中生的聚会无论每次开局是多么的温馨,最后总会变成一场狂欢的闹剧。
银枝啤酒喝多了,差点抱着拉帝奥家收藏的石膏雕像猛亲,石膏像被拉帝奥及时救走锁进柜子里,蛋糕也堵不住银枝那张滔滔不绝吟诵赞美的嘴。

到后来没几个人清醒了,虽然啤酒度数不高,但可能是打游戏打的晕乎乎的,天色已晚,众人收拾东西离开,说着明天见,就分道扬镳了。

砂金跟着大家离开,走在最后面,往回瞥时,拉帝奥还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他忽然去而复返,小跑着回去,一个轻轻地跃起,紧紧抱住了拉帝奥。

脑袋紧贴着拉帝奥的脖子,砂金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像小猫。
谢谢你……拉帝奥。我很开心,这是我过得最开心的生日,他贴着拉帝奥的耳朵喃喃道。

他初中的时候还不叫砂金,那时候叫卡卡瓦夏,他长得瘦小,因为一次误会被人欺负,没有遇到认真负责的好老师帮他认真查明真相,解决流言蜚语。他们说那家福利院里出来的孩子都是天生的小偷,口蜜腹剑,和他当朋友要小心,搞不好哪天就会偷你的钱。
这些莫名其妙的恶意令人作呕,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卡卡瓦夏或许现在还算不上成熟的大人,但是你看,他已经一步步走到了这里,在高中收获了很多有趣的朋友,认识了靠谱又正义的老师,当上了宣传部部长,成绩好人缘也好,让那些看他笑话的人失望了。

当然,还遇见了一个非常特别的人。

砂金在心里默数倒计时,倒计时结束后停止了这个拥抱,慢慢从拉帝奥怀里抽离。少一秒会觉得不够满足,多一秒会担心秘密暴露,他堪堪卡着时间,体面又克制地松开,拉帝奥盯着他,呼吸的频率也比以往要高,看起来似乎比他还紧张。

好吧,不早了,拜拜!明天见!砂金有些雀跃地蹦跳着离开了,像宇航员在月球表面行走那样轻盈。身后拉帝奥的声音遥遥传来,无奈又带着笑,叮嘱他当心点,别又摔了。

星星目送着他回家,就连砂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回家路上有点傻兮兮地笑起来,真是怪事。

学生时代其实是由一场又一场的考试串联起来的,但回忆起来,闪闪发光的是旅途,而不是终点站的那场模糊的大考。

毕业典礼那天下起了雨,多少有点算是天公不作美。去学校的路上已经开始飘零星几点雨滴,砂金伸手接起雨水,估算着到学校的距离,正要加快脚步往前小跑,忽然视线里投下一块阴影。

看来你的好运有时候不起作用,下次出门前还是带着伞吧。拉帝奥分了一半伞给他,说道。

砂金笑而不语,脚步不自觉慢下来。能在雨中遇到拉帝奥,好运真的没起作用吗?

到了学校就得赶紧换衣服,砂金是毕业典礼的主持人之一, 而拉帝奥则要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两个都得换上借来的西装。

砂金登台的经验比他丰富,尤其是主持的场合,所以穿西装更快更熟练,上次舞台剧拉帝奥替他整理衣领,这次轮到砂金给拉帝奥系领带,真是风水轮流转。
典礼进行了三四个小时,时间挺长,但和三年比起来还是很短。结束后大家也没有很快离开,学生和同学、家长、老师在学校制作的一些花墙旁边合影留念,拉帝奥也被父母叫走去合影,砂金和几个同学拍完照,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晃了一圈,走到了外面的连廊边发呆。

热闹之后的安静会更安静,热闹之外的安静也更安静。雨下得很大,溅起的水花像很小的喷泉,砂金伸出脚尖试探着点了点地面的水塘,晕开一圈涟漪。

他不知发了多久的呆,一门之隔的大厅里热闹也渐渐平息,每个人收拾好行囊,奔向各自的未来。

他听到并不明显的脚步声,推门的嘎吱声,转头,发现拉帝奥匆匆跑了过来,额头上满是汗水,抓住他后放心地长舒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找到失踪的宝物。

拉帝奥认真地牵着他的手,嘴唇一张一合,砂金眨眨眼,他在说什么?雨声太大了,把一切都模糊了,洗去天地间所有的尘土与泥沙,露出底下闪闪发光的宝石。

耳边的喧嚣归于寂静,他最后听见的是尘埃落定。下课铃从远处的教学楼传来,他知道他的学生时代轻轻、轻轻地离开了,带着朦胧的懵懂与遗憾。幸与不幸,快乐或伤感,都已经如同晶莹的肥皂泡消散在雨中,他来不及去抓,也留不住。
有太多他没有想明白的问题了,不止是印在试卷上的压轴大题,不止忽快忽慢的毕业倒计时,不止总是莫名其妙出现的墨水痕迹,还有更多鲜少宣之于口的事,例如爱。

十七岁的他知道什么是喜欢吗?知道什么是爱吗?太虚无缥缈的东西总是很难下定论的,或许总需要依附于某个难以忘怀的瞬间。
他只知道太阳会落下,明天依旧会升起。拉帝奥和他说再见,明天……明天却不能再见到他了。他们已经毕业了。但拉帝奥抓住了他的手,冲动地、青涩地、蓄谋已久地,像抓住今日的尾巴。

——现在就是那个瞬间了。

此时此刻,他听见某种笃定的回音,从名为维里塔斯·拉帝奥的山谷中辗转而来。

如月下潮汐,轻轻吞没他所有的呼吸。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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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呐好甜。。感觉大家真的在平行世界过着这样的生活。。

原来太太之前那个打篮球小片段是这里面的,可爱死了 :smiling_face_with_three_hearts:鸟鸟兄妹也好可爱aws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