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砂】施耐德庄园谋杀案(完结)

09

我和厨娘拿着东西走进大门的时候,拉帝奥正从那宽阔的楼梯上走下来。风度翩翩且从容不迫,简直就像是这间大宅的主人。他望向站在我身边的女人,丝毫没有因为她的年纪而变得温和:“希望你还记得自己有一份工作”。

厨娘递给我一个眼神,接过东西走进厨房。我毫不费力就解读出了她眼神里的意思——我就说吧,多么刻薄的家伙。

我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直面那双鹰隼般的金红色眼睛。

“如果你有什么想问的,最好抓紧时间。”拉帝奥走下楼梯,径直来到沙发前坐下。

“哦,当然。”我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拉帝奥可是唯一一个真正见过巡海游侠的,我可不想错失关键线索,“我希望您能再详细介绍一下案发经过。”

我有些匆忙地翻动着纸页,毕竟我可不想接受这位学者严厉地教导,好在拉帝奥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他只是安静地等待我翻到空白的页面,然后开始自己的讲述:“我送完文件再回到这里是7点40分左右,那时候翡翠和托帕已经来了。我们在餐桌附近聊了一会,大概7点55分的时候走廊传来了一声枪响,我等了3分钟,一直没有再传来什么声音,我便去了书房查看,结果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施耐德和一个趴在窗口的人影,我想他就是你们口中的巡海游侠。”

“您看清他的样子了吗?”

拉帝奥点点头:“他的装扮和长发很独特。”

“您一进门就看清他了吗?”书房的位置背对月亮,更不要说地上还有那些瓷器碎片。

拉帝奥皱了一下眉头,很快明白了我在暗示什么:“不,我先开了灯,在开灯的时候还碰倒了一个花瓶。”

“砂金说他在办公,但书房的灯却是关着的。”

“砂金只是猜测,没有人知道施耐德想干什么。”拉帝奥平静地看着我。

这是个很奇怪的地方,但我想这位教授并不能为我解答,于是我决定问一下他可以解答的问题。

“您对时间的记忆很精准。”精准到了有些反常的程度。

男人没有说话,他的视线越过我的头顶,我偏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面挂钟。

我并非没有注意到墙壁上的挂钟,它那复古的木纹让人见之难忘。但它并非那种直接显示数字的电子钟,而是以罗马数字做标记的走针时钟。想要仅仅通过扫一眼就确定时间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拉帝奥刚才说的那些并非整数的时间。

“我专门注意了时间。”男人开口做了解释。

“您很冷静。在这种紧张时刻,即使把钟放在大部分人面前,他们也可能读错。”我朝拉帝奥笑了笑,尽量让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恭维而非质疑。

“不要把我和那些白痴相提并论。既然发生的可能是一场袭击,时间就至关重要。”

“也就是说,您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这是一场袭击?”我微微眯起眼。

“我习惯做好最坏的打算。”拉帝奥的眼神依然平静。

“您知道这可能是一次袭击,但还是进去查看了,而且据我所知,您手无寸铁。”我又重复了一遍,一位以理智著称的教授,不应当将自己置入这样的险境之中。

“总有人要进去看看。”

“但你们可以先报警。”

“我得先确认这确实是一场袭击,而不是灯泡爆炸。”拉帝奥微微垂眸,看向自己缠满绷带的左臂,“我知道这是一个鲁莽的行为,但我并没有后悔。如果当时施耐德没有伤那么重,我或许可以保住他的性命。”

他说着,又抬起眼看向我。那双金红色的眸子平静且坦然,倒是让我的猜疑显得尴尬且无处遁形。

“您是一位很勇敢的人。”这是一句发自内心的赞叹,可惜只收获了一个白眼。

“没有必要说这些恭维的话。”他说。

我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重新把话题拉回案发现场:“那么在之后呢?在您看见巡海游侠之后。”

“他用枪指着我,说是打个招呼。”拉帝奥耸了下肩,“哼,真是独特的打招呼方式。”

“但他最后还是开枪了。”

“是的,在我靠近施耐德以后,我试图蹲下查看施耐德的情况,但他或许以为我要掏什么武器,于是就对我开了枪。”拉帝奥用没有受伤的手指了指被绷带缠绕的大臂,那应该就是他中枪的位置。

“之后呢?”

“之后巡海游侠就离开了,我查看了施耐德的情况,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拉帝奥没有选择先给自己止血,大量血迹无疑会破坏原始现场,但我并不能就此苛责一位救人心切的绅士。

“但您并没有马上报警,也没有走出房间。”正是因为他一直没有出来,砂金才会去书房查看。

“我的手机并没有带在身上。”拉帝奥摇摇头,“我花了一点时间确认施耐德的状况,疼痛和失血让我有些眩晕。在我确认完准备离开的时候,这种眩晕让我摔在了旁边的矮塌上,那上面都是画框破碎的玻璃碎片,它们划破了我的皮肤,造成了更多失血。”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那张白色的小榻几乎完全被染成血色。两处伤口,真是多灾多难的手臂。

“之后砂金就进来了,”拉帝奥“哼”了一声,“一个鲁莽的蠢货。”

“您这位学生相当关心您,我想是他为您包扎了伤口。”

“即使是小学生也会比那包得更好。”拉帝奥无情道。

我看着他胳膊上歪歪扭扭的绷带,这位教授嘴上嫌弃,却依然让砂金给他换了药。我并不打算点破,倒是因为厨娘的话,让我不由得想要打探两句:“您似乎对这位学生颇有微词?”

拉帝奥的眉头微微皱起,一个非常明显的,不悦的信号:“您应该是一位侦探,而非八卦小报的记者。”

我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抱歉。”

“我下午还有一堂课。”拉帝奥点了点手腕,看来我错误的选题直接终止了这次沟通, “如果没有其它关于案件的问题,我就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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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鉴于我“气走”了拉帝奥,午餐就只剩下了我和砂金两人独处。

他应该是睡了一觉,眼下的乌青相较之前已经淡了不少,只是身上却还萦绕着那种挥之不去的深深疲惫。砂金吃得很少,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大概也没有什么胃口,但他还是坐在那里,时不时往自己盘子里添点什么,用体贴的行为告诉我不必着急,在我放下餐具之后,他才跟着我将餐具放下。

“我想您有一些事情要问我。”砂金微笑着递给我一张纸巾,挂在手腕上的手表随着他的动作露了出来,一块闪闪发光,不容忽视的金色手表。

“您一直戴着表吗?”我的目光落向他的腕间。

砂金似乎没预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他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是的。”

“您昨天没有戴着它。”说实话,我觉得这块手表有些眼熟,但是在脑海中搜寻一番后却一无所获。没有什么牌子出过这样张扬的样式,它八成是定制的,更何况,如果我真的见过一块这样华丽的手表,我想我并不会忘记。

“哦,是的,昨天它沾上了点血,我把它取下来擦了擦。”砂金晃动了一下手腕,金属表链发出轻微碰撞的声响。

“你很喜欢它。”很少有人在命案发生后还有心情擦拭手表,更不要说第二天就重新戴上了它。

“是的。”砂金笑了一下,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温馨的时刻。他解开表带将手表放到桌面上,表面跟随着他的动作闪动了一下。

“这是一块电子表。”我有些惊讶,因为它的样式和走针的表面让我以为它是一块传统的机械表。

“这是父亲送我的礼物,他喜欢老式手表的样子,但认为电子表更适合年轻人。”聊起手表砂金似乎放松了很多,他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轻轻将手表推到我面前,“他平时可不怎么会送我礼物。”

这是一块电子表,那么它应该有记录睡眠的功能。

“你在睡觉的时候会戴着它吗?”我问道。

砂金似乎不太明白我的问题,但他依然诚实地点了点头。

“我是说,昨天下午。”我解释道。

少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在表面上点了几下,将睡眠记录调出来给我看。我拿起那块手表,沉甸甸的很有分量,不禁让人怀疑那些闪耀的表带是否纯金打造。看来施耐德对砂金也没有那么糟糕,最起码这块手表货真价实。

5月5日,下午6点50分到7点40分,50分钟的睡眠时间。他的静息心率很低,如果不是他衬衫下藏满了健硕的肌肉,就是光点监测传感器不准,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您一直睡到7点40分?”我有些疑惑,那个时候翡翠和托帕应该已经到场了。

“是的。”砂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手机闹铃没响,我差点以为我睡过了整个晚宴,好在没让翡翠女士和托帕小姐等太久。”

“您还记得昨天听见枪响的具体时间吗?”我一边发问一边翻动手表,在金属细小的缝隙,残留着一些黑红色的痕迹,是没有清理干净的血迹。

“抱歉,我没注意。”

“不,没必要道歉,这很正常。”像拉帝奥教授那样能清楚记忆时间的人才不正常。

我将手表放在桌上,推回到他面前:“真是一块不错的手表,不过侧面还有一些污渍,我想您最好还是去店里清洗一下。”

“当然。”砂金扯出一个微笑,重新戴上手表,嘴角那借由肌肉强行拉扯出来的弧度没能支撑太久,“等着一切都结束,我会找时间去的。”

“请节哀。”我安慰道,“虽然这很残忍,但我不得不请您再描述一下昨天的情景,就从您起床开始说起吧。”

“我很乐意配合。”砂金点了点头,再次露出一个微笑,他的金发柔顺地贴在额前,看上去可怜又无辜,“我睁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想起晚上还有一场聚会,于是我赶紧换衣服下楼,当时两位女士已经在客厅等我了。”

“稍等。”我打断了他的发言,“你没有给她们开门?那是施耐德先生开的门吗?”

“有可能,书房和卧室都有控制系统。”砂金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翡翠女士本身就有进门的权限,毕竟她来得很频繁。”

我点点头:“抱歉,请接着讲下去吧。”

“嗯……”砂金微微垂眼,似乎在思考刚才说到了哪里。

“之后拉帝奥先生就来了,我们坐在餐桌旁一边等待一边闲聊,但没过多久走廊那边就传来了枪声,我们都吓了一跳。拉帝奥,”他有些不自然地顿了一下,“拉帝奥先生提出要去查看,但他也中了一枪。”

“这个时候你们应该已经意识到这是一场袭击了。”

砂金点点头。

“但你选择了查看现场,而不是马上报警,在已经听见两声枪响之后。”

“嗯……是的。”砂金突然变得有些局促,他的目光有些慌乱地在桌面上瞟了两下,最后又重新和我对视:“我想我当时吓得有些晕了头。”

“或许是因为你太过担心拉帝奥先生?”我对他露出微笑。

“啊。”砂金飞快地垂下眼,发出一声轻微而短促的感叹,面颊也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红晕。

“我也很担心我的……父亲。”少年有些干巴巴地解释道。

“你似乎有意掩饰你们的关系。”

砂金张开嘴想要辩解,但最后只是尴尬地舔了下嘴唇:“好吧,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的?”

“从昨天你们见面的时候。”我微微笑了一下,毕竟爱情这东西就和喷嚏一样无法隐藏,“即使你在拉帝奥进门的时候克制了脚步,但你的注意力却一刻也没有从他身上离开。相比之下那位教授的行为和目光倒是坦然得多,显然他并不觉得你们有什么扮演生疏的必要。而且,很关键的一点,你因为关心拉帝奥的身体提议大家坐下,却在落座的时候坐在了拉帝奥和托帕的中间,没有偏向任何一方。”

砂金向我露出了一个疑惑的眼神,似乎不知道这个行为关键在哪里。

“托帕告诉我,昨天是她第一次和你见面。人会下意识地偏向自己熟悉的人,更何况刚刚发生了一场命案,但是你却刻意选择了坐下的位置,这种不自然的生疏反而更容易暴露问题。”我笑了一下,“你大概不知道自己说‘拉帝奥先生’的时候有多别扭,我看早餐时那位教授自己也吓了一跳。而且,你昨天并没有称呼拉帝奥为‘拉帝奥先生’,或许当时混乱的场面让你无暇顾及更多细节,很高兴看见你比昨天更平静了一点。”

我解释完,砂金也没有了方才被拆穿的慌乱与羞怯,他抬起头,对我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

“还请您为我们保密。”砂金看向我,仿佛我是什么会棒打鸳鸯的封建家长,“毕竟和自己的学生谈恋爱毕竟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

“当然。”我点点头,“实际上,我应该向你道歉,为了我鲁莽的好奇心。我只是希望我们的对话能够轻松一些,最起码你不用再去在意那些拗口的称呼。”

“没关系。”砂金笑着摇了摇头,“这样很好,我可以把注意力全部放到回顾案件上。”

“那真是太好了,让我们聊回案件吧,我想知道在您进入书房之后发生了什么?”

或许是回想起那个场面的缘故,砂金的笑容一点点淡去了,脸色也变得灰白:“我看到了一地狼藉,到处都是碎片和血,窗户的玻璃都碎了,外面一片漆黑,我不太敢往那边看,生怕看见一张人脸。我父亲躺在地板中央一动不动,那个样子可真吓人,他的胸口都是黑红色的,血流得到处都是,我想他当时已经死了……,拉帝奥也是,他靠在一边,双眼紧闭,胳膊上的血一点也不必地上的少,我当时还以为他也……”

砂金的声音变得颤抖,眉头一点点拧紧。

“我想他很好,毕竟他一天假也没请就回去上课了。”我打断了他的讲述,希望他不要过分沉浸于痛苦的情绪。

砂金向我露出一个感激的表情,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哦,是的,他流了很多血,但好在不是致命伤,我一点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那样的伤口,于是只是找了些绷带帮他包扎了一下。”

嗯,那些歪七扭八的包扎。

“之后我们就去和两位女士汇合了,因为救护车可能还要很久才能到,所以翡翠女士就提出先送拉帝奥去医院,之后我就和托帕一起在客厅等着警察过来。”

我点了点头,后面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除了翡翠、拉帝奥以及做饭的厨师,平时还会有其他人经常来拜访吗?”

砂金思考了一会,摇了摇头:“不,我想没有了,父亲不喜欢外人来家里。”

“那么,您和翡翠女士熟吗?”

“当然,她经常前来拜访。”砂金笑了笑。

“我最近听到了一些关于翡翠的流言。”我试探性地开口,我想他大概对翡翠的资产情况有所了解,毕竟在早上律师来的时候,他曾不小心说漏那句“您比我更需要这些”。

砂金的眼神闪躲了两下,整个人变得有些慌乱,显然他知道我想问什么:“哦不,我们平时不怎么聊天,如果您想问她的事情,我大概帮不上什么忙。”

“别担心,只是随便聊聊。”我安抚道,我也并不喜欢这种背后议论别人的感觉,但很不幸,这就是我的工作,“只是个无关大雅的流言,我听说慈玉女士的经济状况出了点问题。”

“啊,是吗。”砂金试图装出第一次听见这个说法的吃惊样子,但是他的演技太烂,就如同和拉帝奥假装不熟一样拙劣。

我静静地看着他,少年的脸一点点涨红,最后终于败下阵来。

“好吧。”砂金张了张嘴,还是有些迟疑:“我向您讲述这些应该算是案件调查的一部分是吗?”

“当然。”我点点头,打消他因为背后议论别人而产生的负罪感。

少年松了口气:“是的,她的经济状况没那么好,是她主动来找我父亲合作的,这样她的公司就可以继续活下去。”

“哦,当然。她也帮了我们很多,父亲身体不好,公司的生意很多都是她在帮忙打理。”砂金急忙找补道,他显然不想让我觉得自己在说翡翠的坏话。

“我明白的,合作,各取所需。”

“是的。”砂金点点头,“关于生意上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可能没有办法提供更多帮助了。”

“这些就够了,帮助很大,我没什么要问的了,就先告辞了。”我笑了一下,不再逼迫这个正直的孩子。

砂金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他一路送我到门口,并帮我把车牌号录入到了门禁系统里:“如果您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可以随时过来。”

我摇下车窗,点点头向他道谢。

“不幸中的万幸,凶手没有在监控失效的时候来。”少年的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希望您能早日将凶手做拿归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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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从施耐德庄园出来,我径直来到警局。

当我跨进办公室大门的时候,警员们正像罐头里的沙丁鱼一样乱糟糟地挤在一起。我踮起脚,目光从肩膀与肩膀的缝隙中穿过,他们在看案发当晚的监控视频,具体来说,是拍到波提欧的那一小段。牛仔的身影被不断地放大缩小,快进慢放,宛如一个舞者,在胡满马赛克的小屏幕上展示着独特又奇异的舞步。

警员们七嘴八舌对着画面指指点点,完全没有察觉到出现在人群中的我,最后还是昨天那位留着山羊胡的警员率先发现了我。他劈开人群,将我带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我注意到他眼下的乌黑和胡须规划范围外的青茬,大概是一夜未眠。

“有什么新发现吗?”我先开口询问。

山羊胡摇了摇头:“我们在路口设了哨卡,也派人在山里进行了搜寻,但连巡海游侠的影子都找不到。”

“这鬼地方原来是市政规划的森林公园,虽然出口只有那一条,但山上却有一堆断头路。”山羊胡叹了口气,“我们没有那么多人手同时去进行搜查。”

我们都明白这句话的言下之意——这一次大概又抓不到巡海游侠了。

“你那边有什么进展?”男人转头询问起我的调查情况。

我将记录证词的本子递给他,山羊胡草草翻了一遍,又把它扔回我怀里:“没什么用,我们不需要调查施耐德是怎么死的,毫无疑问,巡海游侠一枪要了他的命。”

我明白他们想要什么,他们希望我调查现场的泥土和尘埃,然后分析出波提欧可能的藏身之地。但这显然是天方夜谭,比起侦探,他们更需要的或许是一条警犬。

“我可以看一下尸检报告和物证资料吗?”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

山羊胡看了我一眼,我想他大概认为我还在执着于一些无用功。

“会有帮助的。”我保证道。

他从抽屉里拿出两个文件袋递给我:“你可以带走慢慢看,但必须在结案归档之前还回来。”

我感激地接下,并向他保证我绝对不会让哪怕是装文件的牛皮纸袋受到一点损坏。

“对了,您知道13年前埃维金商人自杀的案子吗?”我装做不经意地提到,即使砂金表现得不像和施耐德有什么仇怨,我还是忍不住好奇。

“问这个干什么?”山羊胡皱起眉头。

“砂金的……”

我的话还没开头,就被警员无情地打断:“那只是个巧合,这世界上就不能有两双一样的眼睛吗?”

他的态度相当恶劣,我猜我不是第一个在他面前提起这桩旧案的人。

“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那个小男孩早就死了,和他的姐姐、母亲一起被烧成了碳。比起这些陈年旧事,你应该更关心眼下的案子。”山羊胡脸上露出有些不耐烦的神情,看来他并不想牵连其之前的案件。

“抱歉,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们没法直接找到巡海游侠,或许我们可以从买凶的人入手。”

山羊胡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最后变成一声无奈的叹息,他用那双充满了血丝的疲惫眼睛看向我,再开口就变成了循循善诱:“你不是第一个想到从买凶者下手的人。”

“但是你知道施耐德的悬赏金额是多少吗?”

我摇摇头。

山羊胡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千万?”我尝试着猜测。

“一个亿。”男人又叹了一口气。

我略微睁大了眼睛,这是一笔超出我理解范围的巨款。

“一个亿,在巡海游侠提交订单后直接到账。施耐德自己或许都没有这么多流动资金。”

这是很大一笔钱,一笔砂金绝对不会拥有的钱,不光砂金付不起,翡翠也付不起。而施耐德的其他商业竞争对手更不会拿着这么大一笔钱买他的命。还有什么人被我们忽略了,一个富有的,和施耐德有着血海深仇的人。

“这个买命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用这么大一笔钱去买一个已经给自己买好坟墓的瘾君子的命,找他并没有任何意义。”

我想,山羊胡是在委婉地表达我们惹不起这样的人。

“实际上,即使这个疯子不花那笔钱,他也能在昨天得偿所愿。”

我有些疑惑地望向他。

“施耐德在中枪之前给自己注射过量的吗啡。” 山羊胡弹了弹牛皮纸的袋子,“你可以回去好好看看。”



12

施耐德死于子弹和吗啡的双重作用。

根据针孔的愈合情况,他在死前不久刚刚注射过一次吗啡,正是留在垃圾桶里的那些安瓿瓶。不过施耐德血液中的药物浓度远高于现场遗留的安瓿瓶剂量,法医推断他在当天进行过多次注射——典型的瘾君子行为。只是药物还没来得及摧毁他的神经,他就被一颗突如其来的子弹夺走了生命。除了弹孔和手臂上的针孔,施耐德的身上没有其它受伤痕迹,死亡时间也能与砂金他们的口供对应,凶手是波提欧几乎已经板上钉钉。

只有一点很奇怪。

警员们在窗外发现了三枚弹壳。

三枚弹壳,两枚适配9mm口径手枪,而剩下一枚,则属于一把11.43mm口径手枪。

留在施耐德身体里的和打伤拉帝奥后镶嵌进油画里的子弹都是9mm口径,这两颗弹头正好能和弹壳相匹配,并且经过膛线对比,这两颗子弹也来自同一把手枪。而另一颗11.43mm口径的弹壳则找不到归属,既没有发现匹配的弹头,也没有对应口径的手枪。但鉴于造成伤害的两颗子弹都有了归属,警方也就不甚在意这枚多出来的弹壳,有钱人总是喜欢玩些射击游戏,这就是他们对这枚弹壳做出的解释。

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事情另有蹊跷,因为正那枚尺寸格格不入的弹壳让我想到了波提欧的用枪——柯莱特M1873,一把11.43mm口径的左轮手枪。

巡海游侠都个性鲜明,而这位牛仔更是把个人风格发挥得淋漓尽致。他热爱复古,热爱牛仔帽,热爱摩托车和他那把标志性的左轮手枪。他当然可以换一把手枪,9mm口径的左轮手枪也不在少数,但这一无主的子弹仍然让我感到不安,它让我觉得这个案件不那么巡海游侠。

这些纸页并不能告诉我答案,它们只负责带来谜题,却不负责解答。

在这些资料中,还夹杂施耐德的医疗档案。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施耐德身体很差,但直到看到这些档案,我才明白,我所理解的身体差或许出现了一些偏差。

谁看他那副形销骨立的样子,都会觉得命不久矣,但事实正好相反,他在半个月前做了一场肿瘤切除手术,手术很成功,医生甚至允许了他的提前出院。简而言之,虽然他提前为自己准备好了坟墓,但他不会死了,这或许就是为什么有人愿意花巨款买他命。

一个富有的、密切关注着他的、有着血海深仇的买凶者,我的目光略过密密麻麻的药物清单,尽力克制自己的思绪不飘向那位未知的幕后黑手。

突然,一个熟悉的名字把我的思绪重新拉回手中这张薄薄的纸页。我重新读了一遍纸页上这段话,是施耐德提前出院的声明,必须有一位私人医生负责他在出院后的监管与治疗。而在最后的私人医生签名上,却是一个熟悉的名字。

维里塔斯·拉帝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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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探老师在嗑cp上也非常敏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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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探老师马上还要面对火力全开的小情侣,先吃两口狗粮填饱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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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在案件发生的第三天,我再一次踏上这条蜿蜒的盘山公路。这一次我想搞清那些来历不明的吗啡,和拉帝奥突如其来的主治医生身份。

一颗好的头脑能做到什么?

我想维里塔斯·拉帝奥的答案是——全部。

手握8个博士学位,开设52门课程,担任砂金的家庭教师、施耐德的合作伙伴兼私人医生,同时,他维持着令人惊叹的、和大理石雕塑一样完美的身材,简直让人怀疑他一天是否拥有48个小时。

我将车停在院子里,整理了一下衣服,去按入户大门上的按钮。门铃的声响不断扩散、消失,没有人回应。或许我来得早了些,尝试性地又按了两遍铃后,我放弃了在门口枯等,沿着花园的小径逛了起来。

山庄的花园有一种漫不经心的美丽,可以看出打理得并不勤,一些植物是刻意栽种的,另一些则是山间那些狂野生命透过铁栅栏的延伸。我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向前,却在绿意掩映中突然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我此行的目标——砂金和拉帝奥。

砂金正在浇花,拉帝奥则坐在一张圆桌旁撑着脑袋看他。斑驳的绿荫印在他们身上,让那位教授冷峻的线条都变得柔和起来。我站在原地,进退两难,我既希望他们赶紧发现以终结我此时被迫暗中窥探的尴尬,又不愿意打扰这宛如油画般的温馨场景。

最后砂金还是发现了我,他将水壶放在桌上,向我招手。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没戴那双黑色的半指手套,但还没等我细看,他就借着一个擦水的动作将手背到了身后。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拉帝奥开口,我便将目光转移到了他身上,男人的语气一如既往的不咸不淡,但我却觉得他有一种私人时光被打扰的不悦。

“我提前了一些出门,市区路段可能会堵车。”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我居然会为了早到找理由。

“你可以用一下导航软件,上面会有实时路况和预估时间。”

嗯……好吧。

我将拉帝奥这句话定义为善意的提示,但这并不妨碍它让我变得哑口无言。

“啊,对了,你们先聊,我去准备点咖啡。”砂金开口打破了这一刻微妙的沉默。

“那真是太感谢了。”我向他露出一个微笑,不光是为了咖啡,也为他把我从这个尴尬的氛围中解救出来。

目送砂金的背影在转角消失,拉帝奥先开了口:“请问吧。”他跳过了寒暄,言简意赅直奔主题。

我拉开椅子坐在了拉帝奥的对面:“您是施耐德先生的私人医生,但之前并未告知我这一点。”

“我想这和案件没有关系。”拉帝奥不以为意,“如果你需要知道,我还和他有一些商业合作。”

这点我已经在书房的文件里发现了,我们可以聊聊这些,但是在私人医生的话题之后。

“我想是有一些关系的。”我向他解释道,“法医在他的尸体里发现了过量的吗啡。”

“哦?是吗?”拉帝奥略微挑眉做出惊讶的样子,但他平淡的语气和冷静到有些默然的眼神都表明他对此并不惊讶。

“您预料到了这一点?他一直有吗啡成瘾的情况吗?”

“他半个月前做过一次手术,在那之后才开始使用吗啡镇痛。我确实发现过他自行注射吗啡,但他使用得相当克制,并没达到成瘾的程度。”

并没有达到成瘾的程度。我不能确定这是一句事实还是他作为私人医生在推卸责任。

“我以为您会对他的药物进行管理,毕竟您是他的私人医生。”

这句近乎直白的控诉引起了拉帝奥的不悦,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语气也变得更冷:“我只是私人医生。”他在“只是”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施耐德总有办法弄到他想要的东西。”

“您在暗示他的吗啡过量和您没有关系?”

“作为私人医生,没有注意到他药物成瘾确实是我的失职,但我每次带来的药物绝没达到过量的程度。”

“他注射的药物是您每天带来的?”

“医院开具的,用于治疗的那部分。”拉帝奥强调道,“我会每天上午去医院拿药,这部分记录你可以去医院那边找到。”

我点点头,把拉帝奥报出的医院名称记在笔记本上。

“他一般是什么时候用药?”

“7点半左右,我一般这个时候回来。”

“也就是说,事发当天您并没有给他用药。”

“不,在回来拿文件的时候我给他打过了,他说疼得厉害,想打完针睡个好觉。”拉帝奥思考了一下,“大概是6点35分。”

“您把瓶子扔在垃圾桶里面了吗?”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我就有了答案,那些垃圾桶里的安瓿瓶都留有施耐德的指纹,应该是他自行注射的,但我还是要确认一下。

“不,我带走了。空瓶我会交给医院,所有信息都有记录。”

“那您给他打针之前垃圾桶里有那些空瓶子吗?”

“我没注意。” 不包含个人猜想言简意赅的回复,相当学者风范。不过既然尸体上的针孔距离死亡的时间不长,我想垃圾桶里的药瓶是施耐德在他走后自行注射的结果,也许他睡得有些过头,忘记自己已经注射过药物。两次注射都没有超量,但结合在一起就变成了致命的危险,大概就是个纯粹的意外。

好吧,拉帝奥说得对,这些信息对于破案没有什么帮助。我划掉一些笔记陷入沉思,拉帝奥并没有出声打扰我,而是放任我沉浸于自己的世界。

直到一阵明快的声响伴随着咖啡的香气扑面而来。

“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们。”砂金端着一个托盘,我注意到他又戴上了手套,“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所以为您准备了美式。”

他将其中一杯放到我面前,另外两杯则并排留在托盘上,一杯美式和一杯拿铁。说实话,我很少用狼狈形容一杯咖啡,我猜砂金是想在那杯拿铁上拉花,但是结果不太美丽,惨淡的奶泡漂浮在液体表面,扭曲地堆积在一起,组成一个略显诡异的图案,像是被猫破坏过的盆栽。我想起厨娘说的,砂金的上一任家庭教师是一位厨艺不精的小姐,希望砂金泡咖啡的技术不是得了她的真传。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待在这里吗?”不等回答,砂金就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拉帝奥旁边,金属扶手相互磕绊,勾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当然可以。”我说。

或许是因为不用再掩饰热恋关系,砂金今天难得表现出一个年轻人应有的活力。

“哦,不用管我,你们继续。”他对我露出一个笑容,半边身子快贴到拉帝奥身上,像是一只懒散的猫。拉帝奥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那杯“恐怖”的拿铁喝了一口,我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相当自然,没有强行压抑痛苦的样子,于是我也半信半疑地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还好,只是普通的咖啡。

被这一通搅局,我几乎忘记自己还要问什么,眼前只剩下两个人几乎要黏在一起的胳膊。我想之前不应该觉得砂金演技太差,此前表现出的生疏程度也许就是这对热恋期小情侣能做到的极限了。

我摇了下头,试图把阻碍我思考的粉红泡泡从我脑子里晃出去:“拉帝奥先生,您说和施耐德先生有一些商务上的合作,您方便透露一下吗?我想您这样的学者应该不缺经费。”

“财富是真理的助力,做实验远比你想的烧钱。至于合作内容,作为侦探你不应该不知道这属于商业机密。”

“啊,抱歉。”确实是个有些愚蠢地问题,我尴尬地笑了笑,“您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和施耐德合作的呢?”

“大概一年前。”

一年前,和翡翠来庇尔波因特的时间差不多。

“您是什么时候成为施耐德的私人医生的?”

“大概两个月前,那时候他刚确诊癌症,希望得到一些医疗方面的指导,也是从那个时候我开始住在这里。”拉帝奥扭头看向砂金,“至于家庭教师,差不多在我和施耐德建立合作的时候就开始了,那时候砂金的上一位家庭教师刚刚离职。”

“嗯,那位鼓励他上大学的小姐。”我点了点头。

“哼。”回应我得是一声冷哼,拉帝奥似乎理解错了,他大概将这句话理解为我在暗示他不支持砂金外出求学,“如果他想,他当然可以去。”

我们的目光一起落向砂金,金发少年盯着手中的咖啡发呆,突然的沉默让他抬起头,那双蓝紫色的眼睛依次看向我和拉帝奥,又茫然地眨了眨,像是上课走神突然被抓包的学生。

“没什么,只是在说你的上一任家庭教师。”我解释道。

“您是说姬子小姐。”砂金突然笑一下,“那是一位非常善良且博学的小姐,我想不会有人比她去过更多地方了。”

“哼。”一旁的拉帝奥不置可否。

“哦,拉帝奥。”聪明的学生望向自己的老师,在一瞬间就明了他的心思,“别担心,你永远是最好的老师。”

直白的一击打得判卷老师措手不及。拉帝奥皱了下眉头,移开目光,垂落的碎发间露出微微发红的耳尖:“油嘴滑舌。”

砂金对我俏皮地眨了下眼睛,这不禁让我想到一句老话——一物降一物。此时我最好马上起身告辞,但另一件事突然闯进了我的大脑,将我重新钉回了原地。

“对了,施耐德先生有射击的爱好吗?”

轻松的氛围被这个突然转变的话题打破,砂金看向我的眼神有些迷惑,他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发问,但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我想没有,女士。”

“他有枪吗?”

砂金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他下意识看向拉帝奥,又在半路硬生生打住,重新将目光落回到我身上:“抱歉,我不太清楚。”

我将目光转向旁边的男人,砂金方才的反应让我有些疑惑:“拉帝奥先生有枪吗?”

“不,我没有。”男人摇了摇头,回应我的是一双直白且坦荡的金红色眼眸。我想我可以相信他,毕竟他没有在这件事上撒谎的理由。

该问的事情都问完了,再继续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就有些不礼貌了,于是我点点头向他们道别:“非常感谢二位的配合,我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这都是应该的。”砂金温和地笑了笑。

我合上笔记本站起身,夹在纸页中间的钢笔固定不牢,顺着本子的缝隙溜了下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砂金就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它,笔杆跌落到他的手背,紧接着以一种神奇而流畅的方式在他的指缝间穿梭一遍,最终平稳地躺在了他的掌心。

他甚至还戴着手套。真是绝佳的反应速度与极其灵活的手指,但如果那不是一支钢笔的话就更好了。

“抱歉,下意识就……”砂金有些尴尬地把手上的笔递给我。

“不,非常感谢您。”我接过钢笔,把它和本子一起塞进包里,“不用送了,祝你们拥有美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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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回到家,我将与案件相关的所有资料平铺在地上。

这是一次很不巡海游侠的袭击。多余的弹壳、无关的伤员还有机缘巧合般过量的药物,它不够干脆,不够简单,不够……致命。

我把尸检报告从一堆文件中翻找出来,一颗9mm口径的子弹从斜下方射入了施耐德的心脏,穿透心肌组织后留在了那里,为施耐德带来了突如其来的死亡。但它不够精准,子弹堪堪打中施耐德的心脏,这不是千锤百炼后的十环,更像是刚好幸运地落在靶上。而且从尸体倒在地上的样子来看,施耐德中枪前相当安静,并没逃跑或者呼救的动作,以波提欧的枪法,我们或许应该得到一颗更加破碎的心脏。

我闭上眼,试图重构施耐德遇害时的场景。

时间拨回到下午6点30分,施耐德还活着的时候。6点30分,在监控系统强制关闭之前,施耐德从屏幕里看见了正在前来的拉帝奥,被病痛折磨的他来到客厅,请求私人医生给他打上一针,并计划借由药物的力量休息一会,我想他没打算睡太久,所以选择了书房的小榻,而非隔壁的卧室。6点40分左右,返回书房的施耐德被前来做饭的厨师看见,这也是他最后被看见还活着的时间。

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没那么具体了,根据尸检报告的内容,他大概在死前30 分钟内给自己注射了一针吗啡,如果他的死亡确实由巡海游侠造成,那么他给自己注射药物的时间大概在7点30分以后。

这很奇怪。

7点35分左右翡翠和托帕的车就出现在了监控视频里,如果那时候他还活着,他为什么不去客厅迎接客人。而且在拉帝奥进去之前,现场的灯是关着的,看上去就像他完全忘记了晚上的宴会,只是单纯想要打上一针后继续睡觉。但如果是这样,另一个疑点就出现了,因为他并没有继续睡觉,尸体面向窗口倒在地上,所以在中枪前,他正站在窗户前向外张望,他离玻璃很近,否则衣服上不会沾上那么多亮闪闪的玻璃粉末。但他在看什么呢?那扇窗外只有一个小小的花圃,我想不到他为什么要在注射完药物后一直在窗边站着,就像是等待着巡海游侠来取走他的性命。

“叮叮!”

短信提示音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是委托的黑客给我发来了调查结果。在知道事关巡海游侠的之后,我就拜托她帮我查一下暗网上的信息。

对施耐德的悬赏早在两周前就挂上了,和警方告诉我的一样,巨额资金,火速到账。结款账户毫不意外地使用了一个假身份,除却这一笔,剩下的交易都是进账。这种人命交易的账户会用多个账户少量多次的进行汇款,从而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是这个账号上的每一笔汇款都很巨大,汇款的时间间隔也在半年左右,更怪的是那些汇款账号,来自赌场的账号,妥妥的黑钱。这种只进不出的赚钱方式自然不可能是一位赌徒,那么大概只能是赌场老板。我再次翻阅了手上全部的资料,没找到任何施耐德和赌场有关联的信息,他没有博彩的爱好,也没有什么危险的私交,看来这个线索只能到此为止了。

除了账户信息,黑客还为我发来了悬赏的原帖。在一众感慨老板有钱的回帖里,我发现了一个声称自己有施耐德别墅的安保系统设计方案的匿名账号。看上去像是设计公司的员工见钱眼开,但也不排除施耐德身边出现了内鬼。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如果有人知道巡海游侠要来,并且把一切栽赃给他呢?

山间过低的气温会影响死亡时间的判断,施耐德当然有可能在更早一些的时候就已经死亡。在安保系统升级的时间里,任何人都有可能悄无声息地接近这栋房子,彼时施耐德正准备睡觉,简直是绝好的杀人时机。做饭的厨娘可能有点麻烦,但如果凶手准备的是一把消音手枪,那么烹饪的声音大概可以掩盖住进门的脚步和枪声。而在完成一切后,凶手还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从会客室的单向门离开。

那么,凶手会是谁呢?厨房的门正对楼梯,任何上楼和下楼的动作都会被捕捉,砂金手表记录的睡眠时间是7点到7点40分,在此之后托帕和翡翠就已经到场,如果他要作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一直待在楼下的某个房间里,在6点40分到7点之间杀掉施耐德,然后在施耐德的卧室里睡上一觉制造出不在场证明。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且不说一个人在杀完人后还能否安然入眠,就算他真的能一觉睡到7点40分,他也来不及回到自己的房间再从楼梯上走下来。如果翡翠和托帕注意到他从一楼的某个房间出现,我想她们会告诉我的,因为这很奇怪,但她们什么也没说,显然是一切正常。

那么拉帝奥呢?如果他在遇见厨师后并没有走远,而是调转车头回来杀掉施耐德呢?我摇了摇头排除掉这个念头,他确实去送了文件,为了寻找巡海游侠的身影,警方调查了周围路口所有的监控,它们不光拍到了拉帝奥的车,还清楚的拍到了里面驾驶的教授本人。

最后,似乎只剩下翡翠了。她能进入别墅,也有杀人动机,最重要的是,她的不在场证明最方便伪造。因为光线昏暗,庄园门口的监控只拍到了她的车,并没拍到里面驾驶的人。如果当时开车来的只有托帕一人呢?翡翠可以在更早些的时候来到现场,杀掉施耐德,再从会客室的单向门来到车库和托帕汇合,她甚至不需要向托帕透露任何内容,只用说有些事要先和施耐德商量,就可以把这个天真的女孩蒙在鼓里。

但是,证据。

诚然,翡翠有时间杀了施耐德,也可以把现场布置成被巡海游侠袭击的样子,但那样证据上的矛盾就太多了。因为监控没有作假,巡海游侠真的来了。如果一切是翡翠做的,巡海游侠为什么要对着空房间开枪?又为什么要对着拉帝奥开枪?更不要说留在施耐德心脏的子弹和画框上的子弹拥有同样的膛线,它们只能来自一把枪,而当时所有人都在客厅……

实际上,这两颗来自同一把枪的子弹成了我最难解决的问题。凶手似乎只能是巡海游侠,除非凶手在杀人后把凶器交给了波提欧,并拜托他晚上来一趟。但这样的猜想太离谱了,如果一个人可以指使波提欧到如此地步,就完全没有了自己动手的必要。而且我想,不会有人知道巡海游侠动手的确切时间,波提欧并不是在安保系统失效的那个时间段去的,也就是说这位说干就干的游侠根本没理睬那位透露信息的内鬼。

我有些苦闷地抓了抓头发,或许真的只是我想太多,不常用的手枪型号,有点偏的射击准头,这一切当然或许只是意外。

“叮叮!”

手机又收到了一条新消息,这次的信息来自警局。

带上资料过来一趟,你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15

“抓到波提欧了吗?”我几乎是有些匆忙地推开了办公室大门。

在座的警员纷纷抬起头,向我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尴尬表情。还是那位山羊胡接待了我,他走到我面前接过资料,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显然不是抓到波提欧应有的表现。

“抓不到了,又被他给跑了。”

山羊胡在手机上点了几下递给我,屏幕上是一张街道照片,看上去平平无奇。我疑惑地看向他,不明白给我看这张照片是何用意。

“左下角。”他的手指悬空点了点。

我顺着他的指引看去,终于,在一堆马赛克里发现了拼接出的黑白色块——波提欧,即使他变成了只有几十个像素的小方块,我也绝对不会认错那套独一无二的怪异穿搭。

“他在匹诺康尼,这件案子已经不归我们管了。”山羊胡将手中的文件和其他牛皮纸袋子放在一起,“那天晚上本应是抓捕他的最好时候,但我们错过了。经过商量,我们决定先把案件封存,直到抓到波提欧的那一天。”

“但是……”我有些迟疑,这件案子依然存在很多疑点,一旦案卷封存,这个案子就几乎不再会被重新调查了。

“别担心,虽然你在这次调查中没有发挥任何作用,但警局会付给你侦探费的。”我听得出他在“没有任何作用”上加了重音,但我也无力反驳。

“我不是说侦探费的事,我只是觉得案件还有一些疑点……”

“证据”。”山羊胡打断了我的话,他耸了耸肩,“如果你没有证据,那么等家属签完字一切就结束了。”

他从文件夹中拿出一张薄薄的纸页,我想这就是需要家属签字的材料。

“我去吧。”我突然开口。

“什么?”

“我去让家属签字吧,既然拿了侦探费,我想我还是应该做点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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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于是我又一次沿着公路盘山而上。

太阳已经西斜,阳光肆意地宣泄进我的车窗,把摇头晃脑的小狗摆件拉得老长。路上的警察们都撤了,暖黄色的夕阳照亮了别墅的尖塔,让它展现出一种尘埃落定的寂寥。我又一次将车停在了院子里,不过这一次还没来得及敲门,大门就在“滴滴”的提示声中自动敞开了怀抱,大概是因为我上午过早的打扰,让他们把我的个人信息录入了系统里。

我来之前已经和砂金联系过了,此时最好在客厅等待,但侦探的直觉与好奇却驱动着我又一次走向那间角落里的书房。

斜射入窗的阳光洒满整个走廊,点亮了油画上凸起的笔触,油彩反射着金光,像是夕阳时分波光粼粼的河流。我沿着走廊向前,河流也跟随着我的脚步流淌,即使对艺术一窍不通,我也看得出这些纤毫毕现的笔触后面蕴含着画家多少时间和心血。

我站在走廊尽头最后一副画前,这是和死去的施耐德最像的一幅。他的脸颊凹陷,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皱纹印刻在脸上,他的衣服应该是量身定做的,只可惜在画像的时候,他已经干瘦得撑不起这件衣服了。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它明明是和施耐德最接近的一幅,却没有被挂在书房,它太真实了,真实地反应了施耐德的狼狈和虚弱,真实得让他讨厌这幅画。

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会觉得这副画和其他的有所不同?

玻璃!一个念头突然击中了我。

因为玻璃!

为我之所以会感觉施耐德就像是站在我身边,除了画师精妙细致的笔法,还因为这幅画没有玻璃。这些画用的都是低反射玻璃,这也是为什么我之前没有注意到异样,但今天不同,夕阳正以一个倾斜的角度照射,让玻璃的存在感变得更加明显了。

但是为什么只有这幅画没有玻璃?

我将注意力全部放到这副画上。斜照的夕阳向我重现了画面的创作过程,每一笔的勾画、描摹、叠加,我沿着笔触的痕迹游走,终于在画像胸口西装的褶皱里,发现了一笔不自然的涂抹,它比其它地方更加突出,像是后面叠加上去的。

我的心脏开始狂跳,一个大胆猜测出现在我的脑海,或许,此时我正在接近案件的真相。

“女士。”

一声突然的呼唤吓得我差点心脏骤停。

我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砂金正站在走廊另一边,斜切的夕阳在他足尖停步,那双玻璃珠般的漂亮眼睛在阴影中显得晦暗不明,像是一条潜伏在暗处不带温度的蛇。但只是一秒,那汗毛倒立的压迫感就消失了,简直像我自己做贼心虚的幻觉。

砂金向前走了两步来到阳光里,他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眼睛也被阳光染成温柔的焦糖色。

“您喜欢油画吗?我可以介绍这位画家为您画一副。”他来到我的身边,我注意到他手里还拿着一个棋盘。

“不……不用了。”我花了两秒才从刚才突如其来的惊吓中平复,“如我在电话里所说,我只是来送一份签字文件。”

“哦,那个不急,”砂金扫了一眼我手上的文件,似乎对此毫不在意,紧接着,他扬了扬棋盘,“我们可以先下一局,在某位教授回来之前。”

正合我意,我需要再多一点时间思考刚刚看到的一切。

我跟在砂金身后走进书房,距离案件发生还没过去48小时,但在踏进房间的那一刻我却觉得已经过了很久。虽然窗户还没有重新安上玻璃,但血迹和碎片都已不见,那张小榻也已经搬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小巧的方桌。砂金把棋盘放在方桌上,将棋子一枚枚摆好,他今天也带着手套,但没带那块手表。

“警方在匹诺康尼发现了波提欧。”我将文件随手放在旁边,向他汇报案件进展。

“是吗,那我想他们很快就能将凶手做拿归案。”砂金抬起头笑了一下,不算平淡的反应,但也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惊喜。

“不,想抓到他很难,否则他身上也不会背那么多赏金了。”我将文件朝他的方向推了一点,试图观察他的态度,“警局的意思是先结案。”

砂金的目光快速略过文件又继续码起棋子,他的眼睑低垂,被阳光照得近乎透明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神色:“当然,我们不应该占用太多警力。”

“您很善解人意。”

砂金放下最后一颗棋子,用一只手撑住下巴。他看了我一会,突然笑了:“女士,我猜您想说的并不是这些。”

他伸出一只手指在唇边俏皮地笔画了一下,坦然得像是笃定自己绝不在我的怀疑名单里一样:“您可以和我说说,我保证绝不外传。”

我尚未完全想通案件的关窍,但如果不试试,或许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触碰真相的可能。我无声地叹了口气,按照白棋先行的规矩推动棋子:“我怀疑,真正的凶手并不是巡海游侠。”

砂金略带惊讶地挑了下眉,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推动棋子完成了自己的回合。

“施耐德在中枪之前已经注射了过量的吗啡,我不认为他在注射完药物之后会站在窗边等待巡海游侠的带走他的生命。”我看向砂金,他对我的用词并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因为我的沉默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等待我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想,在那之前他就已经死了。他并非被波提欧那一枪击倒在地,而是死在了那张被搬走的床榻上。他脸上的痛苦表情也并非子弹穿透心脏的痛苦,而是吗啡过量导致的呼吸抑制。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在死的时候闭着眼睛。” 我碰倒一颗黑子并占领了它的位置,“凶手趁着他因药物陷入昏迷的时候,开枪杀死了他。”

“天呐。”砂金露出惊讶的表情,但紧接着,惊讶变成了疑惑,“但如果有人在那之前开枪杀死了他,厨师会听见的,她傍晚正在一楼做饭。”

我笑了一下,低头看向棋盘:“或许是消音器,又或者更简单的,让案件发生在她离开之后,7点15分到7点35分,在厨师离开后与托帕过来前,凶手还有20分钟的作案时间。”

“那么凶手是谁呢?虽然院子里的红外线和监控设备失效了,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进如别墅大门的。”砂金托着腮,棋子在手上晃动。

“当然,能进入大门的只有5人,你,拉帝奥,翡翠,厨师,以及施耐德本人。厨师没有动机,你和拉帝奥在这段时间都有不在场证明,那么似乎凶手的选项只有一个……”

“您是说,翡翠女士?”砂金皱起眉,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她拥有权限,可以在监控失效时不留痕迹地进入书房。她也拥有动机,如果不赶紧拿到那笔钱,她的公司有可能破产。她来过很多次,所以肯定知道会客室里的单向门。”我朝露出微笑,“一直在向我暗示翡翠是凶手的,不正是您吗?”

砂金的眉头紧紧皱起,眼神里充斥着惊讶和疑惑,我收回之前说他演技糟糕的评价,他这副样子几乎要让我相信他真的毫不知情。

“我想您很早就察觉到了我对案件起疑,所以干脆引导我去怀疑翡翠。她当然想杀了施耐德,但她不会选择开枪,她没办法解释施耐德为什么会在家里中弹身亡,除非她笃定巡海游侠会帮她掩盖。”

砂金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我,天光逐渐暗淡,将他的瞳孔染成更加深沉的紫色。

“但您就不一样了,您可以把一切伪造成一场自杀。我猜那把枪原本应该握在施耐德的手里,所以他的手指才会出现那种扭曲的形状。如果不出意外,新闻头条应该就是施耐德自杀身亡的报道。”

砂金笑了一下,似乎并没有把我的指控当回事,他漫不经心地拿起棋子,落在了一个极其糟糕的位置:“您说笑了,现场怎么看都不可能是自杀吧。”

“因为巡海游侠来了。”我碰倒那枚刚由砂金落下的棋子,黑色的战车倒下和棋盘碰撞出清脆的声音,“我最开始以为凶手一定是知道波提欧要来才会提前把现场布置成那个样子,但实际上我完全错了,是因为波提欧来过了,现场才被布置成那个样子的。”

“您把我搞糊涂了,既然我已经决定要伪造一个自杀的场景,为什么又要把一切嫁祸给波提欧?”砂金看向我,他脸上依然挂着微笑,笑意却早就荡然无存。

“因为布置现场的不是你,而是拉帝奥。我想那位教授一进门就意识到了一切,一个注射完药物后休息的人没有理由在醒过来后马上给自己来上一枪。如果巡海游侠没有来,一场无人质疑的自杀当然可以不用尸检,但是巡海游侠来了,警方自然会更加认真地对待这起案件,一旦尸检,法官就会发现他体内用于镇静的吗啡,更不要说,您还没来得及帮他写好一份遗书。”

我看向砂金笑一下。

“所以拉帝奥帮你伪造了现场,把一切嫌疑都推给了巡海游侠。倒不是说他的布置毫无漏洞,只是,巡海游侠的名号足够让人忽视一切不和谐的地方,如果波提欧来了,那当然是他做的,更不要说他身上还有那么一笔足够任何抓到他的人原地退休的丰厚赏金。”

砂金似乎被逗乐了,他轻轻地笑了一下,丝毫没有自己正被怀疑谋杀的紧张:“听上去拉帝奥是一位心理大师。”

“您也不遑多让。”精妙的演技,潜移默化的引导,还有……非常大胆的主动出击。

“但您别忘了,我当时正在睡觉。更何况,如果要把一切伪装成自杀,我有很多更好的时间选择,大可不必选一个将要举行晚宴的时间。”

“我想,你原本准备等波提欧去杀了他的。你看到了施耐德的悬赏帖,甚至在网上出售别墅的安保系统资料,但是巡海游侠并没有找你,悬赏也一直没有人接。当你在7点15分来到书房的时候,你发现施耐德依然活着。但你已经等不了了,于是你临时起意,开枪杀死了他。如果顺利,他的尸体会在第二天和那份遗书一起被发现。”

砂金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棋子,那匹早已“阵亡”的黑色战马在他指尖纷飞,几乎要与手套融为一体:“那么时间呢?您要作何解释。”

我笑了一下,望向了他空荡荡的手腕,“我想,您也不喜欢戴着死人的东西。”

砂金皱了下眉头,示意我说下去。

“那块手表是施耐德的,所以我才会一直觉得眼熟,因为它就出现在那些画像上。”我抬起头,越过砂金的肩膀看向他身后,挂画上的施耐德双手叠放,正露出一点点表带的金边。

“你开的那一枪并没有一击毙命,更不要说那些吗啡还能让他的血流的更慢。他残破的心脏在吗啡的帮助下依然坚强地跳动了一会,这也就是为什么心跳如此缓慢,直到光点传感器再也感受不到血液的流动,手表才因为检测异常自动退出了睡眠模式。7点40分并不是你醒来的时候,而是施耐德咽气的时间。”

我接连吃掉他几颗棋子,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向我倾斜。

“在你杀死他的时候,你并没有注意手表的事情,对于自杀来说,时间没有那么关键,更何况别墅很大,你可以说自己在楼上没有注意开枪的声响。但如果是谋杀就不一样了,如果是想让施耐德死于巡海游侠的枪口,那么7点40分他的心脏必须还在跳动。你们本可以藏起这块手表,但你却选择故意把它戴给我看,不得不说,这真是相当大胆且激进的想法。把死亡时间做成不在场证明。”

砂金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好像只是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很有意思的猜想,那么巡海游侠呢?如果施耐德那时候就已经死了,他为什么还要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开枪。”

“因为画像。”我转过身,看向走廊尽头挂着的,没有玻璃的那副画。

“如果我猜得没错,那副画原来正挂在这里。”我用手指敲了敲侧面的墙壁,正是现在悬挂风景画的位置。

“因为光线昏暗,巡海游侠把那副巨大的半身像误认成了真人开了枪。这就是为什么他没有在案发第一时间离开,反而向窗内张望,因为他发现在自己开完枪之后,目标对象并没有倒下。”

“如果一幅肖像画挂在这里,这个错误便不难被猜到,所以拉帝奥换掉了它。他移动了三幅画,用原本挂在书房正对门墙上的风景画替代了中枪的肖像画,又用走廊尽头的那张完好的肖像画替代风景画,最后把镶嵌着巡海游侠子弹的,最危险的肖像画放到走廊尽头最不起眼的位置上。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想到这样掩人耳目的方法,拉帝奥确实是一位天才。”

砂金沉默地垂着眼,任凭白色的战车在棋盘上横冲直撞。

“我猜这也就是您一直带着手套的原因。当晚时间匆忙,你们并没有太多时间处理油画,甚至可能只是随意用黑色颜料遮住子弹就草草了事,而那些颜料很难洗掉,更何况当时您并没有时间去处理它们,所以只能一直带着手套遮挡。”

“很精彩的推论。”砂金看向我,他晃动着指尖的棋子,却没有脱下手套指针的打算。棋盘上的黑子已经所剩无几,每一步都需要更加细致的考量,“那么打中拉帝奥的那一枪呢?所有人都听见了两声枪响,如果当时挂在窗户对面的依然是肖像画,那为什么子弹会落在风景画上?”

“因为那一枪并不是巡海游侠开的。”我毫不留情地击倒黑色的主教,“留在施耐德身体里的子弹和留在风景画上的子弹来自同一把枪,所以第二声枪响不可能来自巡海游侠。实际上,我想巡海游侠在看见拉帝奥后就离开了,那颗子弹来自拉帝奥自己,在明确了计划之后,这位教授拿起你留在施耐德手里的枪,侧过身,背对风景画给自己的手臂开了一枪。这也就是为什么一开始,当我询问托帕报警时间的时候,她说自己并不觉得报警距离枪响过去了很久,因为拉帝奥确实是在波提欧离开之后才开的枪。”

“哈。”砂金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似的笑出声,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被揭穿的紧张,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你是说拉帝奥打了自己一枪帮我脱罪?”砂金撑着脑袋,晃动棋子撞倒我的战车,“说实话,这听上去不像拉帝奥,而像一个爱情白痴。”

我定眼看向棋盘,明明应该是占尽优势的棋局,却被他这意想不到的一击打乱了阵形。

“我猜您并没有看过拉帝奥的伤情报告。”黑色的棋子在棋盘上横冲直撞,我完全没有意识到是什么时候落入了他的圈套。我试图挽救棋局,但每一颗子都被定在了原地,一切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他的伤情报告上说,”砂金卖关子似的拉长语调,顺手吃掉了我最后用于挣扎的王后,“枪伤来源于2到3米外的子弹斜射,我想他并没有自己开上一枪的本事。”

将军。

这盘棋局已经结束了。

我确实没有看过拉帝奥的伤情报告,但我想也没必要了,砂金并不会在这种如此容易证明的事情上欺骗我。如果那颗子弹并非拉帝奥自己开枪所为,我此前的一切猜想都变得毫无意义。我不知道波提欧为什么没用他惯用的左轮手枪,不知道为什么施耐德会在注射药物后站在窗边发呆,不知道为什么会多出一枚弹壳,也不知道肖像画涂改的痕迹是为了掩饰什么。但如果拉帝奥没法对自己开上一枪,那么就只能是波提欧,那两颗子弹同根同源,如果风景画上的那枚属于他,施耐德胸腔里的那枚也只能属于他。

“那幅画确实修改过,但是在更久以前,画上原本是一件灰色西装,但施耐德觉得那显得他的脸色更加死气沉沉,所以找人换了颜色。”他扯下半指手套,轻轻抛向棋盘,撞倒了我最后的棋子。

“至于那块手表,可能亏心事做多了的人偶尔也会想要补偿。” 砂金笑了一下,眼神却有些黯然神伤,我看向他取下手套的手,没有颜料,只有手背和掌心处狰狞的疤痕,那是被火烧灼后的痕迹。

“我确实是埃维金人。火灾发生的那个晚上,母亲和姐姐还在餐桌上讨论要如何卖掉房产还清亏欠的债务,她们告诉我,我是一个带来幸运的孩子,母神会保佑我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砂金低垂着眼,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落在他的发间,像是一个轻柔的安抚。

“但母神没有保佑我们,当我再次睁眼的时候,我只看见燃烧的火焰和盘踞在天花板上的浓烟。我听见了妈妈和姐姐的声音,她们让我快跑,到处都是烟,我看不见她们,只能跟随着呼唤我的声音奔跑。别墅里所有的门窗都上了锁,我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没有封死的狗洞,我从那里钻了出去,却没有看见呼唤我的亲人,她们的声音消失了,被埋葬在了劈啪作响的大火里。”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但我却从砂金这双冷色调的眼睛里看见了燃烧的火焰,跳跃、翻涌、摧毁一切。

“在我的记忆里,一直是她们的呼唤让我得以逃出生天。后来我才知道根本不会有人呼唤我。”砂金垂下了眼,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带走她们生命的并不是大火,而是毒药,水里被下了毒,在房子烧起来之前,她们就已经不在了。”

砂金抬起眼,他的眼里的那场大火已然熄灭,只剩下一些痛苦、悲伤与思念的灰烬。

“你知道我为什么躲过一劫吗?”他突然朝我笑了一下,带着一种突如其来的俏皮。

我摇了摇头。

“因为我不爱喝牛奶,那晚我偷偷倒掉了它。”砂金做了一个保密的手势,“这可是连拉帝奥都不知道的秘密。”

我想起那杯样貌狼藉的拿铁和拉帝奥拿起它的顺其自然,大概这位教授早就知道了。

“施耐德以为我成年之后会得到一笔遗产,他想要得到它,然后杀了我。”砂金笑一下,就像在说事不关己的事情,“但实际上,从来就没有什么遗产,那不过是孤儿院院长为了保住我的命编出来的谎话。”

是了,那块坟墓。它的购买时间是在施耐德手术结束之后,我只当作他对死亡心有余悸,不成想那本不是他为自己准备的。

我盯着棋盘上歪七扭八的棋子沉默良久,最后将那张结案说明推到他面前。

“如果没有问题,您可以签字了。”

“和您的对弈很愉快,我很久没有赢过了。”砂金笑了一下,在文件上流畅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并不是两个字,而是更长一些的名字,“对了,明天会是施耐德的葬礼,您有兴趣参加吗?”

我接过文件,摇了摇头。

“不了,我想,他会很满意为自己挑选的那块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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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后记

在故事发表之后,我收到了很多读者的来信。难以想象一桩十几年前的旧案竟然能引起这么多人的关注。在来信中,不乏有读者对这桩案件提出了自己的猜测,再此,我附上一份很有意思的来信,供大家阅读。

亲爱的作者:

您好!

这真是一个即悲伤又大快人心的案子不是吗?但我想,或许因为办案时间太过匆忙,以至于您忽略了其中的一些细节。

您认为翡翠女士不过是砂金用来误导您的烟雾弹,但我却觉得她在本案中做得或许远比您想到的多。

首先,关于施耐德诡异的遗产分配并非毫无线索。在您和翡翠谈及13年前那场旧案的时候,翡翠一下子就提到了毒药。这相当奇怪,当年那场案子闹得很大,警方对信息进行了严厉的封锁,人们只看见了那场大火,即使最大胆的流言,也不过认为是施耐德放火烧死了他们。但翡翠却知道是毒药,显然她知道更多的内情。她完全可能用这些信息暗示对方,让他把遗产留到自己名下,但我猜她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这也是为什么施耐德突然想要修改遗嘱,他发现了翡翠不过是虚张声势,于是他准备彻底摧毁这个女人的公司。

我想,这就是翡翠的动机。更不要说她和律师相当熟络(这位先生可是一进门先和翡翠打的招呼),她显然有可能在下午3点的时候就知道了修改遗嘱的事情。不过,您说的没错,她不可能开枪杀死施耐德,那时候厨娘和砂金都在家,开枪未免风险太大,所以我想她选择了更加安静的方法,那些吗啡。

施耐德讨厌外人来家里,他的身体状况也不支持他去外面,那么他自行注射的吗啡是从哪里来的?我想应该是翡翠,施耐德的遗嘱立了半年,但翡翠一直没有动手,可以看出施耐德活着对她更有利。我想施耐德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忌惮翡翠,同时也信任她。而翡翠正是利用这些吗啡杀死了施耐德。我想您也注意到了,翡翠的车在晚上来的时候绕着院子转了一圈才驶入车库,我想这就是证据,证明托帕是一个人开车来的证据——这个可怜的女孩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所以她没办法一下就准确地找到车库。

在这场吗啡“意外”中毒事件里,我想还有一个人至关重要——拉帝奥教授。

您说过,两次注射都没有过量,组合在一起却取走了施耐德的性命,这也让吗啡显得更像是一个意外。那位教授如果只是回来拿文件为什么要随身带着吗啡?我想即使他早早从医院取了药,也应该吧这些药物存放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而不是随身携带。

拉帝奥和翡翠看上去或许并不熟,但正是这种关系才格外危险。翡翠和拉帝奥几乎在同一个时间开始了和施耐德的合作,我想这并非偶然,他们或许很早就有了一个计划,只是遗嘱的修改让他们把计划提前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两位在听到枪响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报警,因为在他们看来施耐德应该已经死了。

至于砂金,我想他的计划正如您所说,突发奇想的激情杀人。

导致您的推理毁于一旦的,是拉帝奥无法自己开枪造成的伤口,那么,如果拉帝奥的枪伤不是在山庄里造成的呢?托帕说,当拉帝奥出现在她和翡翠面前的时候,伤口已经进行了包扎,但那些真的是伤口吗?还是,染了血的纱布?

我想,在山庄里,拉帝奥手臂上只有一个伤口,就是被玻璃片划伤的小臂。当然,这也绝非失血眩晕导致的意外,而是这位天才教授原本的计划。他用这个伤口来伪造现场,从而让所有人相信小榻上的血来自他的伤口,而非施耐德在此中枪身亡。

让我来试图还原一下当时的场景。

拉帝奥走进书房,漆黑的窗口让他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尚在张望的波提欧,于是他打开了灯,还因此碰掉了放在矮柜上的花瓶。波提欧并未过多与拉帝奥对峙,在确定施耐德已死后,巡海游侠就直接离开了现场。此时,施耐德还躺在那张小榻上,他的一手握着一把枪弯曲到上腹,看上去就像是开枪自杀。但拉帝奥知道他绝不可能自杀,鉴于他和翡翠本就有一个计划,那么唯一可能造成计划外变故的就只能是砂金。

他决定帮他的学生隐瞒。

将一切都推给巡海游侠自然是最好的选择。拉帝奥把尸体放到地上(这就是为什么在第一枪的时候托帕没有听见施耐德摔到的声音,而尸体上也没有摔到留下的伤痕),拂去相框破碎落在他身上的玻璃渣,那些更细的碎片他没有办法,这也就是为什么施耐德的衣服上有亮晶晶的闪光。他用玻璃碎片划破了自己的小臂,让血液流到地上,伪装出施耐德中枪身亡的现场,又用施耐德手里的那把手枪对着墙上的风景画开了一枪。两枚膛线一样的子弹被留在了现场,一颗留在施耐德的心脏,另一颗留在了墙上的风景画里。

听见枪响,砂金来到了书房,他看见了被改变的现场和拉帝奥流血的小臂,拉帝奥对他讲了自己的计划,他们一起调换了挂画,拿走了手表。在布置完现场后,前去与两位女士汇合,此时一无所知的托帕已经报警,一个伪装的伤口自然不可能骗过身经百战的警探。于是翡翠提出带拉帝奥先去医院,他们要在被发现之前创造一场货真价实的枪击。

这也是为什么山羊胡警探说,他在上山的时候谁也没有遇到,我想这并不是一个夸张的比喻,而是陈述事实。按照上下山的时间计算,山羊胡绝对会在山路上遇见拉帝奥和翡翠,但是没有,因为他俩找了一个隐蔽的断头路,让翡翠对着拉帝奥开了一枪。斜向下的角度,正好符合他们的身高差。等到您在山下看见拉帝奥的时候,留在他手臂上的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枪击伤口。而我想,之所以翡翠没有开自己的车送拉帝奥下山也是这个原因,一辆黑色车在光线昏暗的山路上显然更加低调。

至此,他们就将一切都推到了波提欧身上,用一场苦肉计成功变成了受害者。

哦,当然。以上这一切只是我的个人猜想。

祝您拥有美好的一天。

您的读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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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这篇原本是卡文时候突发奇想的小短篇,准备写成纯笔录的形式轻松愉悦一下的,结果没想到最后写了三个月,成了一篇正儿八经的本格推理。甚至于从开始往外发,到最后这一张修完放出,中间又多写了1w字,已经完全脑力枯竭了。很感谢看到这里的大家花时间来看我这bug连天的推理,随机气死一些医学生和侦探文学爱好者的程度(大概)。写得很痛苦但是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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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喜欢!第一篇理砂的本格推理,逻辑文笔剧情性上都很老辣,看得很开心!谢谢老师做饭:smiling_face_with_three_hear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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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喜欢!看的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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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链接:https://ratiorine.fun/t/topic/226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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