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砂】Mine or yours

*1w+,是俗套的灵魂互换梗,毫无逻辑的纯爱小段子故事‘- ̗̀ ෆ( ˶’ᵕ’˶)ෆ ̖́-

趁着砂金不注意,拉帝奥将他整个人举了起来,但他显然不敢直视那双严肃而沉静的眼睛,只敢笑眯眯地对着那个金色的后脑勺。
他用的是平常抱猫糕的手法,养猫人都知道,有些时候没法指望它们的小短腿,而这时就需要主人动手搬运这些毛茸茸又甜腻腻的小东西。每到这种时候,祂们就和真正的猫没两样,盛气凌人,任性妄为,装模作样,夹在腋下拎走稍显粗暴,托着腹部又会干扰视线。因此,他举着祂们走进浴室,走进医院,走进任何猫糕们剧烈扑腾着不愿去的地方。
砂金比猫糕要安静得多,他面无表情地举起手中的记录板配合拉帝奥的动作,身上那件尺码偏大的白大褂将他瘦弱的躯体完全包裹起来,宽大的袖口也顺着重力滑落,露出那一截腕骨突出的纤细手腕,全是这具躯体的主人长期赌命的福报,幸运的是,那个笨重的黑框眼镜在剧烈地晃动后还是稳稳架在了优越的鼻梁上,没让此处再多一个滑落事故。
砂金的双脚离地又落地,中间不过隔了三个呼吸,可从拉帝奥意犹未尽的表情来看,他对这一冒犯的行为显然毫无悔改之意。
这是一个相当荒诞的场景。一个轻浮任性的拉帝奥,一个寡言冷淡的砂金,鉴于以往的经验,他们在这个场景中做出了符合对方性格的行为。
事实也正是如此。
拉帝奥,或者说是砂金芯子的拉帝奥,他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拉帝奥的颈侧,过于宽松的领口显然没能完全遮住那串奴隶编码。他微微俯身,手也慢慢下滑,搭在了拉帝奥的腰上,从双方的体型差来看,这个动作有些过分亲昵,可拉帝奥没有躲开,或者说没能躲开,砂金站在他身后,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他所有后退的方向,而他也只是勉强适应了这个新身体,指尖因肌肉的陌生触感仍在时不时地抽搐。
拉帝奥盯着显示屏上起伏变化的数据曲线,一边心算一边面无表情地想,该死的,他现在得踮着脚才能做到和【自己】平视,砂金的矮子视角和赌徒的恶趣味叠加在一起,简直是火上浇油。
偏偏砂金还兴致勃勃,他凑近拉帝奥的耳边,刻意模仿拉帝奥一贯的严肃语调,却刻意拖长了尾音,倒让话语更显戏谑:哇,教授,原来对你而言我这么轻。但你的身体就不一样了,我一直想要这种体型,可无论如何就只能变成现在这样。
砂金还没来得及看到他亲爱的教授的反应,就被记录板轻轻砸在了脸上,视线被遮挡,鼻腔中全是墨水的气味,原本属于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可听起来却只觉得陌生无比。
拉帝奥放慢了语速,不同的咬字习惯,不同的发声细节,在剔除了那些浮夸的颤音后,让砂金偏清亮的声线也变得冷淡起来,竟和拉帝奥以往的声音有一瞬重合:那就珍惜当下,破解灵魂互换的奇物不算麻烦,你的限时体验券还有一天。
砂金的笑容仿佛有一种天然的魔力,即使他现在顶着的是拉帝奥的脸,那种魔性的力量仍然驱使着人们愿意去听他的话。
他将手从拉帝奥的腰上移走,转而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而在那之后,出现在他手指之间的则是一枚筹码。

像这样灵魂互换的机会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为什么我们不以一种更加有趣的方式利用这段时间呢?
你想干什么?
我们来赌一次吧。将奇物生效的这段时间作为时限,在此期间,双方都不能恶意干涉或阻挠对方的行动,我们来赌,在当前灵魂互换的情况下,谁能发现更多对方不为人知的,甚至连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习惯或癖好。
赌注是什么?
你的下一个项目需要一位慷慨的投资人,而我久违的度假时光需要一位同行者。
成交。

【赌局开始2小时】
拉帝奥先得一分。
在查阅了办公大楼的监控,又分析了砂金的移动轨迹后,拉帝奥率先找到了这一处得分点。
当他以砂金的身体站在这里,透过飘窗朝下望去时,几乎所有的窗户都因为即将到来的雨云紧闭着,只有一扇窗户敞开着。
——那里是拉帝奥的私人办公区域。除去在实验室内的时间,学者并不想让智械助手过多干扰他的生活,也正因为如此,这个房间被划出了控制中枢的清洁名单,美其名曰维里塔斯教授在钢铁丛林中打造出的一片未被蠢货污染的心灵净土。而在心灵净土的维护事项上,教授更是亲力亲为——窗边的绿植,头顶的灯具,墙角的水箱,一个个独立的星系被各自的运行法则支配着,它们在万物秩序中的位置早已确立,一切都在既定轨道上平稳前进,无论窗外究竟是怎样的世界,当他的双脚踏进这片井然有序的空间时,他的心情就会平静下来。
但拉帝奥并不知道砂金在想什么。
所有的监控录像里只有他的背影,彼时彼刻的拉帝奥看不见他的表情,随着时间轴的推移,录像里的人只是保持着一个动作,静静地站在那里。
下雨的时候偶尔会有雷鸣,昏暗的世界会迎来短暂的骤亮,光落成倾斜的冷刃,朝着那里站立的人狠狠刺下。
而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

拉帝奥的目光扫过一年来列表中按照日期排列的录像,一共有78段。
到目前为止,今年庇尔波因特的降雨天数为85天,与正常年份相比,降雨天数多21天,雨量偏多19%。
自他们相识后的大部分阴雨天,砂金都会出现在这里。
在拉帝奥并不知晓的78天里,他们的距离隔得不算近,但也没远到什么都看不见。
至少,现在正待在砂金身体里的拉帝奥就能看到,在那个房间里有着他未曾察觉的【变化】。

他看到了水箱上那个鱼缸。事先声明,鱼缸不是他的,里面的金鱼也不是他的。
上次砂金从江户星讨债回来过了多久,这只特产就在那个鱼缸里待了多久,它在砂石装饰中悠然穿行,柔软的尾鳍拨开水流,散开一尾流丽赤红。
据砂金所说,观察游弋的金鱼在江户星住民看来是一件相当风雅的事,拉帝奥对这种审美偏好不置可否,但当砂金把湿漉漉的手指从鱼缸里拿出来后,他却笑嘻嘻地说这确实十分有趣。
外面静静洒落着细密的雨,雨中的世界往往会格外的空,空到连细小的声音都被无数倍地放大。而随着这只愚蠢的大红金鱼不停地摆尾逡巡,房间的一角也仿佛诞生了一个特殊的空间,从它出现的那一刻起,未知的磁场就开始不间断地干扰拉帝奥的思绪。
水声、心跳声、雨声、呼吸声马赛克般交错混杂,天才强悍的记忆力毋庸置疑,拉帝奥记得砂金软软搭放在桌面的一只手臂,记得他的另一只手因手肘弯曲而绷紧的小臂肌肉,鱼的影子在地面的水波纹路中游动,而赌徒苍白的皮肤上跃动着同样闪亮的光斑,他垂下脸,张开很薄的嘴唇,一边慢慢地用指腹剐蹭着鱼缸边缘,一边摩挲而上,最终停在了沿口。
砂金漠然的表情因为突然勾起的笑缓缓破碎了,他的笑里透着狡黠,又有孩童般的天真。
他说,你看,维里塔斯,它的颜色和你眼睛的颜色多像。

所谓物似其主,砂金就是这样一种可恶的存在,火,彗星,风暴……总之是任何可以毫无征兆,无缘无故带来混乱的东西,他应该是飘荡在另一个遥远星系的巨石,或许会围绕着另一颗恒星运行,又或许会打破引力的枷锁,在不同星系间肆意逃逸,他所在的天空是拉帝奥一生都不会见到的,可就连拉帝奥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何他会容忍这颗横冲直撞的星星闯入这个房间。
砂金只是在最寻常不过的一天,带着他的甜言蜜语和微笑假面,还带着他的那堆花里胡哨的旅游纪念品——鱼缸,标本,彩石,挂坠,什么都有——站在拉帝奥的面前,就这样连门也没敲就踏了进来。

量变的哲学给予他迎头痛击,零变成了一,由此牵出后来的曲折的线,这意味着某种可能性的降临,某种平衡性的崩溃。拉帝奥并不抵触一切突然的诞生与消亡,世界像潮水一样将所有的生灵平等地吞没,他也是其中之一。他只是不加任何感情地注视着脚下发生的潮起潮落,万千水流平缓沉静地路过他像是路过一块石头或是一粒沙子,世上鲜花会盛开也会凋零,正如必然会到来的黎明与黄昏,不会推迟的星星与潮汐,或壮丽非凡,或平淡无奇,水只是单纯的流动着,所有的事情就这样安静地发生着。
本该是如此的。
可砂金偏偏成为了那个例外。
拉帝奥在综合所有因素考虑后,对自己的反常举动给出逻辑性最强的那个答案:他的好奇心驱使着他这么做,类似于看见培养皿中的菌群多了一种颜色,星图的边缘多了一块未知的星云,对于研究者来说,出现变化总是值得期待的,任何伟大成就的诞生都来源于最开始的那一刻迸发的火花。尽管这变化聒噪、浮夸、狡猾、愚钝、精力充沛到惹人厌烦,但拉帝奥也不能否认他的热烈,他的罕有,他的野性,他的生机勃勃。茨冈尼亚是沙与火的炼狱,水源与鲜花是黄金与白银,祂的热浪烧毁了一切安稳的幻想,但也赐予了沙漠生物最旺盛的生命力,祂冷酷捶打着他人格和灵魂的脉络,借助灼烧一遍遍剔除杂质,最终淬炼出宝石一样的质感。

而在灵魂互换的当下,拉帝奥不再被华丽的表象迷惑,他得以更深地触摸到这块宝石深处的裂纹。

为什么砂金从不选择在阴雨天出现在他的面前?为什么那天砂金在被他点出状态不佳后就开始应激一般的冷嘲热讽?
曾经那些看似反常的举动,在此时都有了解释。
在夹裹了湿与冷的静谧中,细微的麻痒感在四肢百骸乱窜,躁动鼓噪的血管与神经逐渐升温,可在那阵灼烫过去后,介于疲惫和疼痛之间的糟糕感觉却开始遍布全身,拉帝奥察觉到,他的衬衣已经被冷汗浸透。
这具身体在潮湿的水汽里开始忠实地表达痛意,断裂后又愈合的肌腱和骨骼发出轻微的响声,这无法对他人言说的痛本该被某人轻描淡写地遗忘丢弃,却被另一个不同的灵魂承受。

人类会生病,会疼痛,会怯懦,虽然不够完美,但是更加真实。相比于那个对万事万物都游刃有余的砂金总监,这个会在雨天藏起来,却又只敢躲在这里偷偷看他的别扭到笨拙的砂金才更顺眼。
一个念头忽地浮了出来,如同气泡一样轻盈。拉帝奥在此时忽然明了:砂金会这样得寸进尺,一次次地朝他走来,与他的不断纵容未尝没有关系。

【赌局开始13小时】
从小时候起,砂金就想要一副强壮的身体。
他会跑得很快。当他迈开腿跑起来的时候,风在他的耳边欢歌,心脏发出战鼓般的声音。他跑过沙丘与篝火,跑过细雨与棚屋,他的脚步无比沉重可身体无比轻盈,他想跑得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在花草还鲜嫩的时候,在雨水还停留在额头掌心的时候,将它们送到他爱的人与爱他的人手上。
他会长得很高。高过他的姐姐,再高过他的母亲,最后再接过他父亲的匕首与锡碗,等到他长到高于母神像前的圣瓶时,他的父亲会在成年仪式上郑重地宣读那些古老的誓词和祝福,母亲则在与他目光相接时微笑着眨眼,姐姐亲昵挽着母亲的手,随后为一起他披上成年后才能穿上的长袍,在一昼夜的舞蹈和宴饮后他就将成为这个家里第二根可以遮风挡雨的立柱。

砂金盯着自己眼前的这只手。
骨节分明,掌肉饱满,掌纹清晰不杂乱,修长的手背上有青色的静脉凸起,零星的薄茧落在了无名指侧与指根处。
这是与他截然不同的一只手。这是学者的手。
砂金一边回忆着他曾经在部落中听过的一些知识,一边入迷地盯着这些凌乱交错的线条,每一条延展的脉络都对应着一个未来的可能性,命运的丝线就无知无觉地在手掌中织就最终的地图。可惜的是,由于时间实在太过久远,他也只回忆起了零星的一点东西。拥有这种掌纹的人,性格孤僻固执,尽管事业很好,脑子也聪明,却是一条路走到黑的石头脑袋。
而砂金不用思考都能知道拉帝奥本人对这种伪科学的态度,定然是负分无疑。
而砂金作为赌徒的态度对此也大差不差。无论什么情况,只要不是绝不可能出现就有可能发生,偶然抽到了极其微小的概率时,人们就会从中发现命运,结果,命运也只不过是人们为已发生的事情加上一个姗姗来迟的命名而已。
究其本质,赌博并不会创造什么,仅仅只是个不断交换的行为罢了。与其像守财奴一样战战兢兢地数着每一枚即将锈蚀的金币,倒不如拿出掀翻底牌的勇气,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
而这个赌局从一开始的结果就早已注定,赌徒不会主动发起一次胜负不可控的赌局,学者走入的只不过是又一个他以身作饵的陷阱。赌桌从不公平,从握紧筹码的那一刻起就该明白,要么成为数字的奴隶,要么成为规则的操纵者。
这不是砂金为了赢而设置的赌局。而是他为了输而发起的邀请。他没指望发现更多的真相,量的累积于他而言全无用处,因为他一早就被质变的哲学俘虏,从他发现了第一个有关于教授的习惯开始,这场沦陷就如同火落在枯叶中一般,注定无法停止。
教授比他本人还清楚他的身体情况,而神奇的是,当伤病转化成可视的数据与指标时,仿佛那些幽灵般时隐时现的疼痛都会消减一半。
如果砂金不是在一次就诊时偶然瞥到了一眼教授的身体数据,他也不会发现,教授在和他身体接触的时候会有意识的控制自己的力气。
这如同电影镜头里的第一个画面,闪烁着孤独、危险的气味。但砂金没有经受住诱惑,于是他开始了自己的观察。
即使刚刚才大吵一架不欢而散,教授碰他的力度也没有发生一点变化;握他的时候永远只握手腕;揽他的时候手只规规矩矩的放腰上;扛他的时候会刻意避开他腰腹上的旧伤……明明他最清楚他的伤病,明明他最清楚怎样才能让他痛,他亲爱的教授永远都只会绕开再绕开,他会和他打没营养的嘴仗,会在为他处理伤口时骂他骂得狗血淋头,但绝不会背地里朝着那些最深的腐肉沉疴狠狠刺下一刀,或是放上天秤卖个好价钱。

一切都在告诉他,拉帝奥和他曾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
如果硬要说明的话,一个逆着水流游了很久很久的人,始终在等一股浪将他托起,让他可以恢复正常的呼吸,让他酸痛的肌群获得短暂的休息,而拉帝奥就是那股慷慨到甚至令人恼火的暖流。
至于其他的发现都只是顺带。因为他在拉帝奥不知情的情况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热情观察着学者的生活。那是一个与他截然不同的世界。没有突然爆炸后的一地残骸,没有太多意外,没有太多冒险,只有充足的蔬菜肉类,体能锻炼以及早睡的夜晚,平静地近乎枯燥。
他知道他喜欢甜品。
他知道他不喜欢黑咖啡。
他知道他在秋天下班时会刻意绕去更远一点的林荫道散步,那条路种满了梧桐,路面落满枯叶。
他知道他会在雨天开窗,让那些绿植在窗台上淋一淋雨。
他知道他有轻微的洁癖,对那些掉毛的宠物敬谢不敏,但依然习惯了为猫猫糕们梳毛。
……
他知道,拉帝奥信任他,正如同他信任拉帝奥一般。
但他也知道,拉帝奥并不知道的是,他其实爱他。
在埃维金语里,信任与爱是同一个词,是包含了花与匕首两层意思的词语,而它的反义词则是死亡。
这是砂金教拉帝奥的第一对词组。
他们的授课方式也十分简单,刚开始砂金将拉帝奥的手指轻轻按在自己的喉咙上,尽可能地放慢语速,好让他感知皮肤下声带的震颤,从而更清楚那些细微的发音差别。
砂金重复了三遍,拉帝奥最终在五分钟内掌握了它们。
教授的指尖冰凉,他的目光专注,他跟读的语气不带任何起伏的情绪。
砂金藏起了露出喉咙时本能的颤抖,又将方才因触碰对方而不断发热的手指藏在背后。
我给你我的信任与爱,给你鲜花满身,又给你足以杀死我的匕首。
我满怀对于死亡的忧虑,可即便如此,你仍然有权碾碎我的心,你仍然可以摧毁我。

砂金想要的只是一个契机,一个可以用自己的双眼确定的机会。
砂金不愿再放纵自己沉溺在虚无的梦之中,尽管一直以来,它们就和夜晚一起如影随形。
有时是噩梦。快速跃迁的画面和模糊不清的人脸,每个人都在说话,但他的嘴唇只在无力地翕动,他发不出一点声音。画面崩解成无数均等大小的方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四周扩散。
下一个瞬间,在足以吞噬一切的闪光中,那些安静微笑的人都成为没入沙海的灰烬,连面容都被灼目的光亮绞碎磨灭。
这些梦的收尾都相似,他会猛地坐起,在阳光中睁开眼,呼吸急促,全身都是冷汗,听到的永远是电视节目组成的无意义的噪声。
有时则是美梦。他梦见他们待在一起消磨时间,梦到他们已经到了不需要再谈论这份感情的时候。因为这份感情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成为呼吸的一部分,他们像呼吸一样自然的相爱。

但是,现在的他仍然需要一些时间,去做一个艰难的了结。

此时夜色温柔如水,天空中星河流动,他的头顶是满天繁星,庇尔波因特的星星巨大而明亮,哪怕在雨天也不会褪色黯淡,很久很久以前,在他知晓春夏秋冬存在以前,他对着星星许过很多次愿,这些愿望纷纷蒸发在流矢与子弹下,一个都没有实现,什么都没有留下。
但他在这个雨夜许愿。
如果某个人恰好在这时抬起头,嘴唇和眼睛朝向天空的话,这个愿望就可以随着雨点落下,落在他的面庞上,希望它们永远不要将这份隐晦而微小的爱说给他听。

【赌局最后1小时】
当拉帝奥在砂金的面前摊开那本熟悉的厚笔记时,砂金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诉说着拒绝,说出的话也难免有些咬牙切齿。
我的好教授,你认真的?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的房间里共度的最后一晚,你就想干这个?宇宙不会因为缺了一节语言课就毁灭,我真是搞不懂你,明明已经有联觉信标辅助,为什么还要跟着我学埃维金语。我们明明可以用剩下的这点时间干点别的。
拉帝奥推了推往下滑落的眼镜:干点别的什么?
砂金默默偏移了视线,自己的这张脸露出拉帝奥的神态,这画面实在是太过古怪,别的……更好的,更浪漫的。
随后他就看到【自己】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一般来说,这是拉帝奥连续看了三十篇学生论文才会有的反应。
见鬼,他怎么没发现这张脸会有一天变得如此欠揍。
拉帝奥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唇角的线条冰冷而坚硬,砂金暗呼不妙,一旦涉及教授的学术话题,那种超乎寻常的热情就会占据他的灵魂与身体:交流工具和知识本体完全不能混为一谈,即时翻译程序在拓宽交流广度横轴的同时做不到还原整个文明演变的纵轴。
一个粗瓷瓶隔在他们中间,瓶中盛放着一枝白色的茶花。金发的男子握着那管墨笔伏案书写,一笔一画,紫发的男人则托着脸,另一只手虚点着那些重重叠叠的花瓣,目光紧紧纠缠着那支正微微晃动的笔,直到最后一笔落定,他才收回那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好像消失的花与瓷瓶和他毫无关系。
空间被拓展,距离被拉长,砂金的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身体也微微前倾,以温和的姿态凑近了拉帝奥。
他们就像两只关系颇好的小动物,就这么毫不在意地趴在这个与他们的体格比起来明显尺寸偏小的圆桌上,亲昵地挨在一起。
映入砂金眼帘的是规范而紧凑的字体,笔画勾连间,不同的文字如同纠缠不清的花蔓一般一丛丛地聚拢。砂金正眯着眼仔细辨认他能看懂的零星词语,而拉帝奥就像是能读懂他的心一样,纤细的笔尖径直落在了他目光的第一处落点。
他说,同样的意思在不同的语言里有不同的表达方式,比如说【再见】,在一部分语言中它与【你好】是用同一个词表述的,相遇与离别在该区域文化中是一个完整的圆环;但在一种语言中则直译为【我将你托付给神】,这对应了在那颗星球上曾经的星神狂热崇拜历史。
你或许觉得这无意义,说到底语言和文字也只是其中一种传情达意的工具,翻来覆去表述的只是一种意思。
砂金的目光跟着笔尖在不同的词语间跳跃,看似一脸乖巧认真,实则早已神游天外。学术白痴也能听懂的拉帝奥教授主讲课保姆级攻略第一条,热知识,拉帝奥教授【但是】前的话不一定是重点,【但是】后的话也不一定是重点,但【但是】后绝对比【但是】前更重要。
砂金就等着那个但是呢。
但是,砂金看着他,看着他的嘴唇,其他的声音他都听不见,这世界于他而言无比寂静,只有拉帝奥清晰冰冽的声音才能打破这种寂静。
反过来想,语言是一个人讲给另一个人听的,文字是一个人写给另一个人看的,我用你的母语说我想你,说你好,说再见,的时候,实际上是在重复着你的族人做过的事。
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年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声音,这样的事情,从这个古老语言诞生开始起,一直在发生,一直到现在,证明你并非独自一人的事实。
砂金突然发觉,拉帝奥在笑,那笑声太轻,轻得像是错觉,说不清是自嘲还是叹息。
在我看来,浪漫无非是由于认知的局限而产生的审美体验,而知识应当流通和分享,这又天然与我一直以来秉持着的观点相违背。如果你非要获得一个合适的答案,那么我想说,现在我坐在这里,接受你的教导,用你的语言,和你谈论这些我并不知晓的知识本身,我认为这是浪漫的。

哇,也太犯规了吧。
砂金垂目掩去了所有波澜,他对着拉帝奥微微笑了起来,笑容尤其灿烂:精彩的说明,但现在该是揭晓赌局结果的时间啦。

你喜欢甜食。
你讨厌雨天。
……
那些终于被彼此窥见的琐碎细节就在这样一来一回的交锋中缓缓展露,砂金喜欢做这种1的简单累加,他在这种时刻总会感到一点疲意。100与0的博弈斡旋充满惊涛骇浪,过度的激情与狂热是对抗风暴的燃料,可风平浪静时会产生的浑身放松的,懒洋洋的疲惫感更让他着迷,在幼时他无数次趴在亲人的膝头时,在他在无数个雨天凝望着那扇窗户时,在他沉默地坐在拉帝奥对面并听着钟表嘀嗒声时,他早就明白,那种突如其来的困意,实则是因为感到幸福而产生的安详与温暖。
身份互换的撕裂感仿佛都能被这平平无奇的累加填平,甚至……催生出别的什么。

结果是拉帝奥更胜一筹,砂金盯着那个更大的数字,他不认为这个数字就代表着维里塔斯·拉帝奥了解砂金的程度更深,这只能代表,天才更擅长用数据清除盲区,而砂金在藏牌一道上显然天赋更高。
更何况,砂金想,他的数字与真实情况相比,永远少一。
他有一个最大的秘密。所有这些数字指向的事实与这个秘密相比都显得微不足道,他绝不会让拉帝奥说破。
就在这时,拉帝奥说:公平起见,我认为我们的数字都需要进行变动。
砂金惊讶地问:你要怎么改?
全都加一。
一片微凉的寂静,四目相交,目光凝然,砂金干笑了两声,那声响透过颅骨溢出,只让他觉得古怪而陌生。
哇哦,那现在我们都拥有一个关于对方的最大的秘密了。
拉帝奥看向时钟,指针离重合只差了最后一点弧度,他极其认真地回复:在我看来,一件双方都知晓的事不能算是秘密。
砂金有些恍惚,他不要再往前走了,他知道谜底,但他不想看到它被揭开,停在这个不清不楚的阶段就好,一切都留有余地,一切都还有转机。可拉帝奥却选择终结那些可能性的幻想,那句话代表着的东西让他喉咙发紧,舌头发木,仿佛被刀片割伤。
这个男人的一生如同镜子与刀剑一样锋利,他对抗的、他忠诚的都是具有确切定义的事物。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对他来说,是与否之间的界限大得能塞下整个宇宙,哪怕它藏在世界万物背后,出现在不同的光亮或是不同的阴影中,与其忍受未知与茫然带来的恐惧与痛苦,不如依靠逻辑与理性勇敢地搏斗,而在他亲口叫出魔鬼的名字的那一刻,魔鬼就会尖叫着消散。
砂金用焦急、渴求的眼神望着他心爱的人,就像任何一个被爱情攫取全部心神的人一样,他的期待、他的懊悔与他的羞怯让他的心脏重重地坠落下去,他想,母神在上,请你不要再说下去了。我的心已经满到要溢出来了,但我无法再说出一句话了,因为如果我张开嘴,一切都会喷薄而出。
可他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如同往常一样笑得轻佻又坦荡,声音中的颤抖几不可闻,更像是错觉。
你说得对,共识、罪证,有很多种其他的说法。但你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有些时候它并不总会像你现在认为的这么……美好。砂金忍不住偏移视线,他感觉自己的血正一寸一寸地往上涌,但那份温热也随着越发清醒的头脑不断变冷。
不,他不是想说这些。
在他艰难地开口后,那些虚张声势的话术就下意识地流了出来。
砂金开始了他有生以来最糟糕的一场诡辩。
而在我知晓的那些事例中,绝大部分都不会长久,有一些甚至相当难收场。感同身受更像是敷衍的社交辞令和烂俗的事后借口,他们对于彼此不够了解而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后来又因为沉浸在这种幻想中没有在适当的时机……
放弃。拉帝奥吐出了他还未说的那个词,那双诡瞳里流过一层雾一般的朦胧,雾后却是令人捉摸不透的瑰丽。砂金朝他扯出一个虚假的笑,随后他跟着重复了这两个字,像是要嚼烂它,连剩余的渣滓都尽数吞下。
他听见他的心在哀鸣。不,我并不想让他这么做。
砂金继续说,这是悲剧的根源,他们错误地执着于并不完美的现实,又对自己抱有绝对的自信,以至于沉浸在明晰又虚幻的喜悦中,忘记了他们已经一只脚踏进了无法挣脱的沼泽里。
那么,你认为我现在正在做出错误的选择吗?
他说,没错。他想,不对。
你认为我是误入歧途吗?
他说,没错。他想,不是。
那么,你想让我因为你所说的回到正确的道路上,然后放弃你吗?
砂金咬了咬牙,他没有开口。但他的沉默似乎已经被拉帝奥解读出了一层意思。拉帝奥的动作发生了变化,他开始将身体缓缓后撤,直到完全靠在了椅背上,他们之间重新恢复到正常的社交距离,之前空气中暗涌的热度一下子跌入冰点。
一切都在说明,拉帝奥已经用充分的身体语言表露了自己的态度。

他要走了。他要离开我了。他要放弃我了。

砂金的心彻底坠落下去,仿佛自己正飞向高峰,备感晕眩,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如同闪电一样出现,可欲望在他的体内难以遏制的爆炸了,像火在密闭的炉子里猛烈燃烧。这是砂金无数次游走在生死边缘锻炼出的本能反应,他敏锐地抓住了那一根稻草。
此时此刻此地,他要再赌一次。
所谓的赌,就是在不确定的无数可能性中,凭自己的意志选择还有微小希望的路。
他就像当初抓住那一块最初的筹码一样,伸出手去捉拉帝奥的要抽回的那只手。
整点的钟声敲响时,爱与欲的魔法失效,智者变庸人,子弹变烟花,输家变赢家,天与地颠倒错位后,砂金的手也彻底落入了拉帝奥的掌中。
他们抵掌。
两掌相贴,四目相望,随着拉帝奥的手指缓缓收紧,砂金的心也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能感受到他正被拉帝奥那包含在冷淡中的炙热视线注视着,他的心正和另一颗心一起跳动,泵出同样的血液,带着同样的温度。
就在这时,拉帝奥开口了:我必须申明,你对我误解的程度之深令我震撼,你的迟钝和懦弱也让我窒息。
我可以说一些空洞无用的华丽誓言假装无事发生,好逃避现在存在的问题,但是当被伤害过的人不懂得该如何保护自己时,对他说出那些话实际上也是一种加害。
既然你已经将话说到这个程度,那我们就来谈谈吧。
完美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你大可不必沉溺在这种不切实际的悲观情绪里。
我不认为有完美的感情或是完美的人生,我对一切绝对的事项过敏,万物都在流动,万物都在变化,所谓完美只是腐朽的傲慢,它在拒绝瑕疵的同时,也否定了突破边界的勇气。
我不想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但你的愚笨实在超乎我的想象,我不得不这么做,所以你给我听好了,在过去,未来,以及现在,我只会说一遍。
完美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因为我已经被破碎和残缺的东西深深吸引,在我剩下的生命里我将不遗余力地走近祂,并且绝不会放弃。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些,我希望你继续和我在一起,因为我认为在我们之间有只属于我们的某种默契,待在你身边会让我获得我喜爱的平静,但如果你选择后退,如果你想要离开,那就去这么做,我会等你。作为庸人我从不后悔或惧怕等待,这对我而言并不意味着失望。
而现在,你该做出抉择了。
拉帝奥慢慢松开了紧扣的手指,砂金的手轻轻地搭在他的掌心,这是一个可以随时抽离的动作,也是一个可以继续交缠的动作。
他将主动权完全拱手相让,像打开笼门,将自由慷慨地献上,但砂金知道,维里塔斯·拉帝奥会获得他想要的一切。

END

艰难复健中,写的烂烂的……勉强赶在假期结束前写完了,希望吃的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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